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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床
夏然拉着度生飞跑，两个人的手紧紧握着，度生脸颊微微泛红，心也畅快起来。两个人跑到巷子里，果然看见了“黄老西”的幡子。夏然站在店门口深深吸了口气：“真香啊！”度生也眼眸发亮地直往里看。
两人进屋坐下，屋内只摆着四五张食桌，食客也不多。一个面色黑红的老者上前招呼道：“两位客人想吃些什么？”
夏然咽了口口水：“当然要吃您家的招牌菜，敦煌羊腿啊！”
老者笑眯眯奉上酒水和小菜，转身去烤羊腿。夏然一想到今天要吃的可是一千年前的饭食，心里就激动无比，她自顾自酌了满满一杯酒，又给度生倒了一杯，举杯道：“来，为了咱们这绝无仅有的缘分喝一杯！”
度生也举起了杯子轻轻和夏然碰了一下。夏然凑到嘴边先是谨慎的舔了舔，瞪大眼睛说道：“这酒一点儿都不辣，还微微发酸发甜呢！”
说着，她咂摸了几下便一饮而尽。度生来不及劝阻，担忧道：“慢点儿，这酒的后劲儿大！”
夏然擦了擦嘴，笑着比出两个手指头说道：“放心吧，这酒跟我们喝得啤酒差不多，两瓶不在话下！”说着她又酌满了一杯，还不忘招呼度生：“你也喝啊，走了一天也怪累的，一口水都没喝呢！”
度生抿了一小口，担心地看着夏然又喝了一杯。此时，店家端上了囊饼子和羊汤，早已饥肠辘辘的两人顿时眼睛冒出了光亮，度生咽了口口水，怯怯的，还不好意思伸手去拿，夏然将馕饼拿起来，撕了一大半给度生：“先吃点儿饼垫垫。”
度生伸出手，他的手黑黑瘦瘦的满是裂口，指哆哆嗦嗦接过馕饼，瘦长的手指萧瑟的仿佛枯枝。度生将饼子捧在手上没动，他从小便与乞丐无异，怎么可能吃过羊汤，有吃过这么大的一块囊饼子呢？！
夏然心中涌起一丝酸涩的同情，她对度生说道：“把饼子掰成小块，泡到羊汤里吃吧，这叫羊肉泡馍，味道很不错的！”
度生看着夏然，学着她将饼子掰碎泡进碗里，有学着她舀起一勺泡着饼子的羊汤吃进嘴里。这一口羊汤刚进入口中竟然让度生的喉咙剧烈地松动起来，那略带膻味的油花儿钻在囊饼子的每一个缝隙里，再慢慢溢出来，充满整个口腔的感觉简直让他有些眩晕。
这时，夏然站起身，拍着手对度生说道：“你先吃，我……我去方便一下。”
度生赶紧将口中的饼子咽下去，抬头看着夏然道：“我陪你去！”
夏然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说着夏然走向后房。
因为咽的急有些噎得慌，度生先长长吐了口气，然后什么也不想了，闷着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他心中泛起了一丝不能言说的喜悦，幸亏夏然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这里，要不然这碗羊肉泡馍他会吃的多尴尬啊！
夏然站在帘子后面看着度生，他的头几乎扎在碗里，筷子始终使劲刨着，不到片刻，那满满一碗羊汤和饼子就被他消灭的干干净净，夏然这才走了出来，坐下之后，她从稀糊糊的碗里好不容易捞出一块不知是哪块内脏，皱着眉头夹到度生碗里。
度生疑惑看向夏然。夏然带着嫌弃说道：“我不吃羊杂！”
度生看着那片肉一直没动筷子，夏然又捞起一块故意说道：“你也不喜欢吃啊，那我就扔了啊！”
“别！别！”度生下意识伸出两手去接：“别扔，我吃！”
夏然满不在乎地将筷子中的肉扔到度生碗里：“我吃不惯羊杂的味道，太膻了。”
话音还没落，两块肥腻腻的羊杂就已经进了度生的口中。不一会儿，刚烤好的羊腿端了上来，夏然拍手道：“太好了！”
两个人如同饿狼一般三两下将不大的羊腿吃得干干净净，若是骨头能嚼动，度生一定连渣都不剩，夏然一边吃一边喝，脸越来越红，眼神也迷离了起来。
走出小馆时，天已经黑了，虽然已经夏至，但夜里还是凉的，夏然喝过酒被风一吹，顿时打了几个喷嚏。度生想脱下衣服给她披上，可自己那件破布实在拿不出手，只能作罢。两个人左右四顾地在街上走，想赶紧找个地方住下来。
走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个破破烂烂的幡子，上面写着“宿”字，进门问了问价钱，两个人还是只要了一间下等房。门倌上下打量着他俩，夏然一梗脖子说道：“我们是姐弟。”
所谓的下等房也是只比马厩多了一面墙和一张床。不过这也比度生的小破屋子要好多了。洗漱之后，度生脱下衣服自觉地往地上一铺，说道：“我睡这儿就行了。”
夏然不忍：“这地上又没想家里一样垫着草，你就这么睡肯定会腰疼的！”
“没事儿！”度生嘿嘿一笑：“比这在硬的地上我都睡过，没关系的！”
夏然不理，一手将他的破衣服拎起来，一手抓着他走到床边，认认真真说道：“今天咱俩都睡床！”
度生吓得一个哆嗦：“不行！你睡床，我睡地上！”
“为什么不行！”夏然执拗：“都说了咱们是姐弟，亲姐弟之间怎么不能睡一张床上？！”
度生的脸红的发烫，他局促地垂下眸子，喃喃道：“不行！不行！真的不行！我睡地上就好……”。
要说不害羞是假的，夏然心里也是又急又臊，可是总不能让度生睡在这么潮湿阴冷的地上啊，他已经够可怜的了，又一身伤……。想到度生背上的鞭痕，夏然突然勇敢起来，她仗着酒意，狠狠对着度生说道：“不许再说了！我比你大，你就得听我的！给我睡到床上去！立刻！马上！”
不到三尺宽的窄床上，夏然睡在里头，度生把这床边，两人之间还留着能足足够够睡一个人的距离。夏然脸冲着里，贴在墙上，度生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就连呼吸声都轻渺地听不见。
“度生……”夏然开口：“你……你这么睡累吗？”
好半天，度生才沉声道：“有点儿……”。
夏然翻身平躺，看着纱帐叹气道：“照这个姿势睡下去，咱俩明儿起来都会腰疼！”
度生动了动，依旧很轻。
夏然扭头看他，黑夜之中只有他瘦削单薄的后背：“度生，那个……那个……”。
听她吞吞吐吐，度生略微转过身子，可眼睛还是不敢看她，只是说道：“怎么了？”
“嗯……”夏然红着脸：“我有点儿冷。”
一床毯子两个人盖着两个边儿，中间撑着一个帐篷。度生连忙将自己身上的毯子推了过去：“你盖吧，我不冷。”
他的动作飞快，仿佛是嫌弃自己一般。夏然有些不高兴：“你很讨厌我吗？”
度生一下子转过头，黑漆漆的眸子闪动着惊慌：“当然不是了！”
“那你怎么这么害怕和我在一起？”
“我……”度生一下子噎住，他思量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可是却将枕头往夏然那推了推，身子往里蹭了蹭，默默拽起毯子盖在了身上。
他的气息一下子就近了，带着少年的清爽和迫不得已的成熟，夏然的心一下子急跳起来，原来自己并非如想象般淡定，此刻想躲开的竟然换成了自己。度生平躺着，夏然也平躺着，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连呼吸都谨小慎微起来。虽然没有挨着，但夏然的胳膊就在度生近近的旁边，两个人的手几乎略微一动就能遇见。
这样的情景之下，谁还能睡得着，好半天度生开口道：“照今天这个花法，你很快就没钱了。”
夏然干咳了一声，努力镇定地说道：“没关系，我还有挣钱的方法。”
“不用！”度生开口：“我可以去挣钱，刚才来的路上，我看见一家正在修房，我可以和泥拉砖！”
“不行！”夏然的声音陡然一高，她干脆支起身子看着度生道：“你的手是用来画壁画的，度生，你的天赋千万不能被埋没！”
“天赋？！”度生苦笑：“我有什么天赋，即便是壁画我画的也不好。”
“谁说的！”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夏然有些着急，甚至急切：“你能一笔画出维摩诘经变图，而且还是那么惟妙惟肖，这不是天赋是什么！”
度生躲开夏然的炽热的眸子：“那有什么用，他们是不会让我画的，我身份……太低贱了。”
“谁说的！”夏然一激动握住了手放在了度生胸口：“度生，你相信我，你画的壁画不仅生动如生，而且还带着从未有过的悲悯，你会开启敦煌壁画崭新的历史！”
度生突然转过头，眸子亮晶晶地盯住夏然：“你……你在你的时代……看到了，是吗？”
“嗯！”夏然点点头，语气坚定中带着颤抖：“我现在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报名参加敦煌考古小组。就是为了来见到你，然后告诉你，只要你好好画，你会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画家！你的画连同你的人都会让一千年之后的人惊叹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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