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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可知绿衣（一）
天楄珠庭树下，青婴的翠色身影清癯疏寥，我看着她眼中的那抹决绝，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东陵君曾对我说过，为上位者，该当学会取舍，若只为了心软总想左右周旋，最后只会顾此失彼。
盘瓠轻咬了咬我的裙角，抬起狗头对我说道：“上神大人，这只妖太可怜了，你帮帮她吧。”
这是盘瓠第一次尊称我一声上神大人，却是为了一只妖的痴情不渝，原来可感天地的痴情连一只不知七情六欲为何物的兽都会被感动，也学着旁人那样低声下气地来求恳我。
只是，眼下的境况并非是我不愿意帮她，是需凭着天地间的大造化，或许才能让那人闯过生死劫，如非必要我实不想让青婴去冒险。
“青婴，你可听闻过鯥鱼？”我悄然叹了口气，说道，“鯥鱼在柢山的深谷中，其状如牛，生有蛇尾，肋下长有羽翼，叫声也与牛叫相类。这种鱼冬死夏出，凡人若能吃上一口肉，可以不生臃肿。”
“你去寻几条鯥鱼来，或许可以将他的心痈压制下去，即便无法根治，也可以让那颗肉瘤不再赘长加重。”
青婴听我说完，眸光闪烁得几乎与天上的星辰一般耀眼，看她那样忽然地就振奋起来，我也有些欣慰，只是我是个仙人，心中不懂红尘中的情痴与爱恋，无法体味她的那一番痴情是何等的深邃入骨。
“喂！你这只妖已无妖元，如何去柢山找那凶恶的鯥鱼？”见青婴转身要走，盘瓠追上几步问道。
她回过头笑了笑，轻声说道：“我自有办法，不劳……挂怀。”
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盘瓠垂下狗头，似乎有些落寞。
云霓殿中，东陵君冷笑着对我说：“你叫那只妖去寻鯥鱼，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对这凡人来说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能救他一时，也好过看那女子郁郁伤心吧，”我抚摸着盘瓠的鬃毛，叹道，“何况这人所中的毒原本就是仙家之物，恶因源自上界，就不该让下界的生灵去承受恶果。”
“仙家之物？”东陵君一怔，随即问道，“你是说，他中毒是神仙所为？”
我喟然一笑，摇头道：“神仙怎么会用阴毒的手段去害凡人，他的毒是凡人种下的，但那毒的来历却源自仙家。”
东陵君闻言悚然一惊，追问道：“你越说此事越显蹊跷，怎么一个凡人身上会中了仙家的毒？况且仙界的东西怎么会轻易流入凡尘中去？”
我侧头，朝着安睡在榻上的男子投去淡淡一瞥，说道：“你该当听闻过巫山神女的名号吧？”
东陵君点点头，等我继续说下去，“巫山神女本名扶疏，又被尘世中的凡人们唤作瑶姬，她是五方天帝中南方神农氏炎帝的独生爱女，也是一位与世无争的美丽女神。”
扶疏绮丽粹美的身影自我的脑海中倏闪而过，我顿了下，续道：“扶疏掌管着巫山及其十二峰辖下的江水，千百年前与我原本交好，后来我因故全身神力衰竭，陷入了脩永的沉睡，醒来后不知为何，她却与我日益疏远了。再后来我听人说起，她在我沉睡的那段岁月曾经下嫁给笤华神君，但终因一位下界小仙的搅扰，令她梦涸高唐作了流云散。我想，她的心中一定怨极了那位小仙，所以才对我心存芥蒂，不肯再与我亲近了吧？那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她曾与楚怀王相会于巫山的神宫中，并赠给了那位人间的帝王一种药草，据说食之可使人罹患臃肿之症，凡间无药可解。”
“故此，你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凡人时，已知道他身上所中的毒是由那楚怀王之后流传在人世间的药草所致？”东陵君一副恍然神气，讳莫如深看我一眼。
我点头，说道：“昔年神农氏尝百草，若非是巫山上的灵草才有此效力，凡世的药草怎么会将人伤得这样厉害？只是扶疏不该将仙家之物轻易赠与凡人，更不该将如此狠毒的药草送出，致其流毒后世贻害众多。”
“既然你早知道是这样，为何还要帮那只妖救这凡人，你不怕被巫山神女知道后，更加深了你们之间的误会么？”东陵君皱起眉宇，看着榻上的男子向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软答应帮这只妖，或许当初的好奇心驱使我救回了这个凡人，自此就生出一种责任担负在我的身上吧。
“不论我与扶疏神女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纠葛，但这凡人是无辜的，不该让他受仙家毒物的荼毒至此，他……也挺可怜的。”我心有戚戚说道。
东陵君冷嗤一声，道：“奚荪，你这样心软怎么做神仙？就连西方极乐的佛尊和九天上的那些上神们，也不能对世间的万物生灵有求必应，何况是你这终日游离在天权神位之外，不受凡人香火顶礼膜拜的一方水神？”
“这红尘中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我也只能对所见所遇的人或事尽力而为罢了，毕竟他是我在云梦泽中发现的，就当是与我有缘吧。”我苦笑，感觉这一番执意所为还真是在自寻烦恼。
东陵君闻言默了半晌，随后冷冷抛下句：“只怕，别是孽缘就好。”
数日之后，青婴回到云梦泽交给我几片鱼肉，说这是她自鯥鱼身上割下的肉，鯥鱼体型甚巨，她实在无力将整条鱼都搬来。
我看着她满脸疲惫和一身深深浅浅的伤口，暗忖她为了这几块鱼肉，不知在柢山经历了怎样的一番艰辛呢。
我将鯥鱼肉分成小块，逐日喂给那个凡人吃下，见他的心痈一日好似一日，青婴的脸上终于见了笑容，就连盘瓠也跟着整天开心雀跃起来。本上神实在弄不懂，这只狗跟着在美个什么劲儿。
我对青婴说，你既不能从扶疏神女那里借来灵草，那么就唯有最后的一条途径可走了，只是这条路太过艰难，恐怕不是你一只妖能独力完成的。
她定眼看着我，执意询问是什么，我凝思敛神了片刻，心下犹疑着到底该不该告诉她，她再三追问了几次，我才郑重说出唯有这天地至宝的定海珠，或许可以根除这个凡人身上的毒。
定海珠本是混沌初开始，宇宙洪荒中弥漫着一股混浊虚无之气，此后经盘古开天辟地，阳清上升，阴浊下沉，玄清鸿钧老祖取混沌中二十四道虚无之气，化作二十四颗定海珠，宝珠光夺日月，蕴五色华彩凝重，可平四海慑山川，乃是天地间的无上至宝。
此后经年，定海宝珠中的二十三颗被带至西方极乐成为二十三诸天，唯剩下了一颗杳然无迹，不知下落。若青婴能寻来定海珠，自可解去这凡人男子身上的仙家之毒。
她听完毫不迟疑地点头说好，我有些怔忡地瞧着她，不知这只妖是以为定海珠很容易得来，还是她真的甘心为了一个凡人身涉奇险去寻下落不明的宝珠。
茫茫三千世界，一颗小小的珠子，岂是她决心要寻便能寻来的？
见她决绝至斯，我嘱她一切务要当心，定海珠是上古神物，她一只下界寻常的妖不可轻易觊觎。她依旧笑容清浅着，淡淡地说她知道，若她因定海珠遭遇了什么不测，还望我能代她多看顾这个凡人。
我本不欲过多掺和到这只妖和凡人的琐事中去，但盘瓠一双狗眼泪汪汪地盯着我，直町到我不自觉地点头答应，它才猛摇着尾巴冲着我狂吠一阵，似乎对本上神的“义举”很是钦赞。
我微微苦笑，东陵君说我没事总爱自寻烦恼，我果然被他一语中的了。
若那时，我能预见到青婴为了这颗定海珠付出了什么代价，当时的我绝不会告诉她搭救这个凡人的方法，我会让她看着他慢慢死去，再去执着地寻找那个人的来世，让一切从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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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参考资料】
鯥鱼：《山海经南山经》柢山，多水，无草木。有鱼焉，其状如牛，陵居，蛇尾有翼，其羽在魼下，其音如留牛，其名曰鲑，冬死而复生，食之无肿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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