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

　　靳正虽然知道村里也不如何在乎繁文缛节，之前也不觉得如何，反而还觉得村里人质朴可爱，只是如今听着孙婶这般毫不顾忌的对自己两个外男提及女儿的婚事，心中尴尬不已却又不想显的自己装模作样使孙婶尴尬，只好一直给自己灌水。
　　易竹听着孙婶的话却全无反应，只是安静的坐在一边。
　　一时间，院子里师父突兀的安静了下来。
　　孙婶见靳正这般反应，心中有数了，心中为自己女儿暗叹了口气，转了话题笑道：“婶子这几日心中烦闷，竟跟你们扯这些有的没的。你们今天来时像往常一样做几套夏天的衣服还是想要个换床夏天的薄被？”
　　靳正松了口气，赶紧道：“是我们要出远门了，想请孙婶给我们多做几套衣物。”
　　靳正和易竹自然都不会针线，家中又没有女人操持，平时的衣服被褥大多都是请村里手艺最好的孙婶一手包办，只要除了布料钱再多给点钱便成，比起还要跑到镇里的成衣铺里买些不适合做活时的衣服，无疑方便了许多。
　　能多接活儿赚钱，那孙婶自然没有不乐意的，一口答应下来。她一边给易竹量身形，，一边打量着靳正身量板直的坐着，垂眸一口一口的珉着劣质茶汤的样子越看越喜欢，咬咬牙最后为自己的女儿努力了一把：“真是赶巧了，我家丫头前几日刚好做了一些衣服和鞋袜，我看你穿着正合适，若是穿着合适，也不必麻烦再做新的了，我只给小大夫做便成了，这样也快一些。”
　　靳正眉头轻轻一皱，心中念头几转，婉拒道：“有孙婶手把手的教着，孙姑娘的手艺也定然也是让人放心的，只是我们要一路奔波，鞋子还是要耐穿些才好，还是要麻烦孙婶多费心了。”
　　孙婶手一顿，笑道：“那成，家里刚好有好几个我给我家老头子做好的鞋底，等会儿按照你们的写字大小裁剪婴一下就可以用了，保管针线密实耐穿。”
　　他们加了些钱让孙婶赶制了每人两套夏天的衣物，里外都有，说好了明天早上出发之前来拿便告辞了。
　　四套衣服，饶是孙婶不眠不休也不可能自己一人在一晚上便做好，少不得会把孙姑娘所制的加上，还要孙姑娘帮忙，但是却不会有孙姑娘给他一个外男缝制贴身衣物的话传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靳正看了看自己看起来孤零零的影子，突然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若是以前的自己哪里能想到这么多，这几年见的世面多了，有个风吹草动就以为有人会算计自己，最终变成了如今这样草木皆兵，谁都防着的样子。
　　易竹突然往靳正身边靠了靠，两人的影子的靠在了一起，看的靳正无意识的勾起了嘴角。
　　“我比你大一岁。”靠过来的易竹突然道。
　　靳正转头看他。
　　易竹认真的重复道：“我已经二十岁了，不小了。比你还大上一岁。”
　　靳正故意揶揄他：“怎么，你想成亲了？”
　　易竹眼中闪着淡淡的疑惑：“这跟成亲有什么关系？”
　　感情这位在那里坐了半天，是什么也没听出来？
　　靳正被逗笑，易竹刚要说什么，便被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站在门口等你们半天了！快进来！”
　　梁伯嘴上不说，但是难得见到易竹下山了，心中还是很高兴的，还嘱咐让梁婶为了易竹多做了两道有鸡蛋的菜。
　　靳正向梁婶要了几个梁伯平时就晒药材的大簸箕，把背篓里面的一层层用两人的衣服隔开的草药都拿出来，把其中看着少一些的几份单独倒到了一个稍小些的簸箕上，道：“这是他专门给您分好的，还是前几天刚摘的药材，还要再晒几日才能用……”
　　梁伯不耐烦的挥挥手：“说到药材，我比你这小子懂的还多，别叽叽喳喳了。”
　　靳正笑了笑，也不生气。
　　出来给几人倒茶的梁婶瞪了他一眼，梁伯轻咳一声，在靳正身边蹲下，看了看剩下的药材的成色皱眉道：“你们采摘的也太早了，好些药材没有完全长好。把好好的药材的品次降了一等。”
　　毕竟是自己伺候养大的药材，靳正心中也有些惋惜：“我们今年出发的比往年早了些，来不及等药材完全长好，又不舍得就那么浪费了自己的心血，只好先把一些能用的都采了。”
　　梁伯嗤笑道：“我就知道，能从你手里流出来的，定是他瞧不上。不过你们种的这些虽然不比你们之前种的，品次也不算低，拿出去也有很多人要的。”
　　靳正也不反驳，笑道：“其实，山上还有两片药田，那是等再过一个月才能长好的，到时若是梁兄上山了，可以人让他顺便采回来，也免得浪费了。”
　　提及自己的独子，梁伯脸色一变，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靳正正不知如何，怕惹梁伯生气，便岔开了话题。
　　梁伯的儿子不在家，靳正的易竹被安排在他的房间里。
　　晚饭过后，梁婶拿了一个包袱来请他们帮忙捎带给自己的儿子，靳正和易竹才知道原来是梁伯的儿子梁山不顾父母的劝阻，跑去镇上的药房当学徒，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虽然期间传过一次信儿，但是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而梁伯腿脚不便，梁婶还要照顾梁伯，所以也没能去镇上看一眼。
　　洗漱过后，靳正让易竹睡在炕上，自己便在地上铺了个草席再放了一层冬天的厚褥子，睡在了地上。
　　或许是地上有些凉，又或许是因为梁婶提起他儿子时慈爱不乏忧虑的眼神，搅动的靳正始终睡不着。他辗转反侧了一会，最后披了件外衣，轻手轻脚的开门走了出去。
　　梁伯正坐在树下的藤椅上抽旱烟，看到靳正出来了，愣道：“怎么还没睡？”还没等靳正回话，便到：“既然没睡，过来坐吧。”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梁伯悠悠叹道：“再过一段时间，就三年了”
　　“嗯。”
　　“村正之前跟我提起秋收后要编户了，你咋想的？”
　　靳正的嘴在黑暗里开合几次，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易竹这孩子……”
　　黑暗中只有梁伯的烟杆一闪一闪的发出微弱的亮光，很快又黯淡下去，。
　　梁伯的话没有说完，靳正也没有问，两人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屋了。
　　靳正回屋关好门，就隐隐的看到炕上黑影坐着，不由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是易竹，有些愧疚道：“吵到你了？”
　　靳正的眼睛慢慢开始适应屋中黑暗，便见易竹仿佛是摇了摇头，便躺回被子里，道：“睡吧”
　　易竹突然说：“你要不要学医？”
　　靳正坐起来：“什么？”
　　易竹重复了一遍问题。
　　靳正不知道他怎想一出是一出，失笑道：“你怎么突然想教我医术了？”
　　易竹坚持问道：“你想学吗？明天开始我教你医术吧。”
　　靳正打了个哈欠道：“我对医术没兴趣，不早了，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他闭眼躺了一会儿，感觉到易竹还是坐着，突然意识到易竹今日话竟然格外的少，甚至在饭桌上和梁伯因为你药性的问题争论了几句，但是好想是从村正家里出来开始，他就没有跟自己说话了。
　　靳正有些举棋不定，想着是不是要解释几句，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解释亦或是解释什么。
　　踌躇间，易竹突然说话了：“我新研制的针法绝对不会有危险。”
　　“什么？”
　　易竹的声音带了些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挫败：“也是你说过以后每次问诊都必须要诊金，否则就只能住破庙里……我不想住破庙。”
　　靳正这才反应过来，不是易竹生自己气，而是他以为自己生气了？
　　靳正记得要他看病必须要诊金那是自己在被易竹救没多久，两人一起上路时说的。那时，易竹看到别人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便主动给别人看病，没有诊金也不在意，为了研究别人的病情还愿意倒贴自己的药材，看到品相出色的珍贵的草药便二话不说就买下，也不在意下顿食宿没有着落。
　　就这样，因为稳定了严府的少爷病情而得的为数不小的诊金便被轻易被易竹“挥霍”完了，最后两人把因为不懂行，贱价卖了严府送的马车和马，后来又因为易竹不肯卖他的那些珍贵的药粉药丸来筹盘缠，两人只好一路野宿合或者住破庙里，同时在山上采些草药来筹措盘缠。
　　那时靳正长姊刚逝，自己又被仇人追杀，虽说答应了要做易竹的药人，但是毕竟心怀大仇未报又突逢变故，年纪又小又不曾经事，心中种种愁苦无法纾解，自己也不算有什么阅历，高傲又愚蠢，跟着易竹一起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再两人没了盘缠，连冷馒头都吃不起，因不交“借宿费”被乞丐从城里的废弃宅院赶出去只能下雨天去城外找破败的小庙落脚的时候，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多苦的靳正身心俱疲，终于崩溃趴在膝盖上大哭，把同样没有多少阅历，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门的易竹吓的无措的蹲在自己一旁默不吭声的听着。
　　就是靳正现在回想起来，也那不由的为当初自己脸红。
　　也大约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靳正才算是真正的感受到离开了家人的庇护，在世上是孤身一人，要长大了。
　　靳正回过神，安抚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医术高超，但是也不能说要拿病人试验，便是提诊金也不能那么说。”
　　“……那我该怎么说？”
　　靳正想起刚刚梁伯的话，原本想说“这些事你不用操心”，但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最后叹口气道：“下次你多看着些，慢慢的，也就明白了。”
　　易竹“嗯”了声，没有再做声，靳正向易竹的方向看了会儿，躺回地铺上也很快睡着了。
　　易竹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你跟我学医吧。”
　　睡在地铺上的靳正发出绵长的呼吸声。
　　易竹穿着鞋子轻手轻脚的蹲在易竹身边，借着夜光端详着靳正，他有点舍不得，但是他知道，既然靳正不愿意跟着自己学医，自己只好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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