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

　　梁伯白花花的胡子一抖，正要发火，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小孩儿，终究是忍耐了下来，轻轻的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看她。
　　村正指着跟着他进来的靳正身后的易竹道：“这个便是易大夫，是原本住在山上的那位老大夫的徒弟，快些让他瞧瞧。”
　　年轻的妇人见还是少年模样的易竹，面上有些踌躇，倒是梁伯的脸色看到了易竹脸色好了些许，转头撇了年轻的妇人一眼，道：“我这点粗浅的本事也还是山上那位老大夫教的，他跟着学了着许多年，比我这只学了点皮毛，被人嫌弃不中用的糟老头子的医术强上不少了。”
　　年轻的妇人自知失言，脸一红，却没有来得及向梁伯表示歉意，一直守在孙子身边的本村的老太太忙对着自己的媳妇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让开些让小大夫看看。”
　　老太太作为村里的老人自然是知道易竹这个人的，只是想起他师父的行径，即便因他年少对他有些看轻，心中也暗自想着他师傅医术那么高明，他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在镇上的大夫来之前看看也好，大不了不用他开的药方便是。
　　年轻的夫人心中委屈，却又不敢在素来强硬的婆母面前表现出来，红着眼让开了。
　　易竹见到了自自己少时便对自己颇为照顾的梁伯，面色缓了下来，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梁伯知道易竹的为人，但是因为被年轻的妇人看低了而不悦，僵着脸点点头，拄着拐杖走到了一边看着他诊脉。
　　易竹望闻问切一番过后，皱眉问道：“他是如何生病的？”
　　年轻妇人看了一眼村正，眼睛红红，哽咽道：“听说是昨天和村中小孩儿玩闹不小心摔河里了，他刚开始还好好的，我让人给他换下了湿透的衣物，再去找梁伯家里拿了治风寒的药给他喝下了，他喝完就乖乖睡了，没想到早上开始就发烧，后来烧的越发严重了，一直闭着眼睛说胡话，叫都叫不醒……”说道最后，年轻的夫人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啜泣起来。
　　老太太恨恨的瞪了自己的媳妇一眼：“连自己的儿子都照看不好，要你这个媳妇有何用？过两日便是福生的生辰了，我儿早就答应了会回来给他过，若是我孙子有个三长两短的，看你有什么脸见他！……”
　　年轻夫人心中本就难过，被自己的婆婆呵斥的更加委屈，有心争辩，但是看看床上不省人事的儿子，却只能默不作声的受着。
　　易竹问过了梁伯他所开的药方之后，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婆媳两人，皱眉问道：“只是落水？”
　　难道落水还不够严重？老太太脸色一僵，但是想想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孙子，心中一酸，终究是忍了下来，点点头。
　　易竹得罪了人犹不自知，继续问道：“他可受了其他的伤？”
　　老太太看了看自己的儿媳，那妇人哽咽道：“昨日我亲自给他换的衣服，他身上好好的，他只说有些头疼，我想该不是受凉了的缘故，这才请了梁伯开了副驱寒的药喝了。”
　　易竹皱眉看着床上安静的躺在那里的面色潮红的小孩儿，突然倾身稍稍抬起了小孩儿的头，在他披散着头发的脑袋后来摸索起来，不一会儿，收回手道：“他脑后有个肿块，应当是在落水时被撞了头，我给他施一针，再喝过药便无大碍了。”
　　老太太赶忙轻轻的扶起孙子的头摩挲一会儿，果然找到一个不怎么明显的肿块。
　　说着便写了一张药方给她们，然后拿出了药箱中的用来存放放他的银针的皮制小包，作势要施针。
　　老太太见易竹找到了病因，心中因他年少而产生的轻视之心去了大半，但是见他要施针，心中总归是不大放心，犹疑道：“小易大夫不如先写下药方让孩子喝喝看，若是他喝过之后好转，那便时不用麻烦易大夫了施针了。”
　　易竹没有听出老太太的言下之意，认真道：“无妨，若是施针的话肿块会消的快一些，他也会早些醒来，我前不久恰好研制出一套新的针法，刚好可以拿来试试。”
　　拿个小孩儿来试验他的针法？
　　闻言，屋中众人的脸色都是一变，村正因刚刚力荐易竹而暗暗叫苦，
　　老太太大骇，脸色更是又青又白，老妇人有心说几句，又担心孙儿这几日还要靠他才能清醒，心中又是怒极又是后怕，暗道易竹果然是和他那个师傅一样，幸亏自己拦下了他只好僵着脸转头看着自己的孙子不再搭理他。
　　梁伯皱着眉头暗叹了口气，没有多意外。
　　靳正无奈，对着婆媳俩解释了几句让他们去镇上的大夫再看看，让易竹写下了药方便要拉着易竹要告辞。
　　易竹却一反常态站住不肯走，看领他来的村正道：“诊金……”
　　村正怕易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把这家得罪的更加狠了，忙道：“易大夫不必担心，诊金稍后奉上。”
　　易竹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由着自己被易竹拉了出去。
　　村正劝慰了婆媳两人几句，也顺势跟着易竹和靳正告辞了。虽然对于易竹刚刚的行为不赞同，但是对于易竹的医术他还是信得过的，在回去的路上，村正问过了易竹，确定那孩子定然无碍之后着实松了口气，想起自己的孙子被自己骂哭的只抽抽的模样，心中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太过严厉了。
　　到村正家之后，靳正道出了自己的来意，那便是来取村正的证明文书。
　　易竹的户籍一直都在村里，靳正为了方便也在两年前花了些银钱以村正远方亲戚的名义借籍于此，所以每年要出远门的时候，靳正他们都会来村正这里拿一张文书证明自己现在居住在此，拿着这个文书他们才能去县衙换路引上路。若是没有路引，在外地若是偶尔有官兵要查看自己路引时拿不出来，有没有可信的人给自己做担保，便会被当做逃奴或者逃犯关押。
　　易竹是独户，靳正只需要一张文书，并不麻烦。只是，平时为了拿这个文书，难免要送些薄礼，但是今日由于帮了村正一忙之后，村正便一口答应了下来不说，还极为热情的留他们在他家用饭。现在是正午刚过，靳正想起易竹自上路前吃了两个鸡蛋便没有多吃什么，这会儿应该是又累又饿了，推辞几句之后见村正坚持，谢过之后也就答应了。
　　席间村正谈起今年秋收过后要开始新一轮的编户，靳正的户籍挂在村里已经快三年，各种赋税也没有少交，依律秋天就可以直接落户，这样以后娶妻生子、置办田产之类的都方便一些。靳正知道若是村子人口增加对于村正是有嘉奖，他才会这么热心，不想多言就把话题岔了过去。
　　两人拿着文书从村正家里出来的时候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靳正从村正家里背了存放的背篓，不让易竹像往常一样去梁伯家里，而是强硬的拉着易竹去买路上要用的东西。
　　靳正一路上还在想着要准备的东西，见易竹一直没有说话，想要说什么，眼睛余光看到了一个村人走过来，便停住话头和那人打了招呼，两人一路上也没有再说话。
　　走了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一个不大却收拾的十分齐整的院子里，今天他们刚下山那时看到的那个小孩儿正蹲在那里喂小鸡，看到了靳正来了，高兴的朝屋里的方向喊道：“姐姐，靳大哥来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掀起帘子走出了屋里，照着小孩儿的脑门就是一拍，怒道：“瞎嚷嚷什么，快去把鸡棚收拾收拾。”
　　那小孩儿偷偷对着靳正做了个鬼脸之后装做委屈的跑了，那女人瞪了他一眼，这才看着有些尴尬的靳正笑道：“这人还真是不禁念叨，我还想着你这几日就该来订做夏天的衣物被褥了，你这就来了，这一路上热了吧，快进来喝口水。”
　　孙婶对厨房的方向吩咐了一声，不多时，一个穿着利落齐整，长相清秀可人的月十五六岁的姑娘就拿出了一个缺了盖子的瓷壶和三个小碗，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茶水。
　　说是茶水，只是村后常见的一种清热去火的草药在锅里煮开后晾凉的茶汤罢了，称不上正经的茶叶，味道不好不坏，是村里在夏日常喝的。
　　靳正接过小碗道了一声谢，那姑娘脸色一红，轻轻“恩”了一声，低着头很快退下了。
　　孙婶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水，回头扫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跟着的易竹，笑道；“这便小易大夫吧，以前只是远远地见过几次，我还不知道原来的小大夫长的这么俊俏。”
　　易竹只是一口一口的品这茶水然后猜测里面是哪几种药材泡的，没有搭理她。
　　孙婶也不尴尬，随机话锋一转，对着靳正以稍稍熟识的长辈的语气道，“靳正你也虚岁快二十了吧，年纪也不小了，你也要多为自己想想了。”
　　靳正面上还是温文的笑着，心中却极为不耐，碍于从小教导不能失礼，只好借喝茶掩饰，并不搭话。
　　孙婶看了看厨房门口女儿的衣角，见两人都一个劲儿的喝茶不说话，咬咬牙再努力说了句，“这茶水可还好？这是我家丫头专门去跟梁伯学了炮制的，与其他家只是晒干就泡水可不一样。”随即叹了气，“婶子知道你是要做大事儿的人，只是你们男人还好，女孩子可不经耗着，我就家丫头也才跟小大夫一样的年纪，村里处处拔尖，早有许多人家来问话了，这村里都开始有些议论了，偏她不肯点头，真是愁死我了……”
　　孙婶说着，暗暗打量着靳正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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