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

　　易竹一觉睡到了天黑。
　　他起来揉揉酸胀的眼睛，开门出去，见钱立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独自一个人小酌，见他醒了，脸上带着白天不曾见过的落寞，道：“你总算醒了，你若是再不醒，我就要进去吵醒你了。”
　　易竹站在原地看他：“你醉了？”
　　钱立兴一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一边嘀咕道：“放心吧，这次我不会害的靳兄腿疼的。”
　　易竹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为什么喝酒？”
　　钱立兴双手一扬，大声笑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喝酒当然是为了浇愁了！”
　　易竹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看着他一口一口，低声道：“有用吗？”
　　“你没有喝过？”
　　易竹乖乖摇头。
　　钱立兴来了劲儿，给他倒了一杯，好似忘了上次他喝酒的时候就是这个看上去乖巧天真的易竹曾经拿严廷西威胁他。
　　易竹抬起就要喝，钱立兴来不及阻止，便用手支着脑袋等着看笑话，却没看到易竹露出任何不适的样子。
　　易竹喝了一杯，觉得除了胃里烧的很热之外没有其他感觉，就连着喝了好几杯。
　　钱立兴睁大了眼睛：“不辣吗？”
　　易竹低头看了看空了酒盅，抬眼时眼中已经有了些朦胧的水光。
　　他轻声抱怨道：“没有用。”
　　酒很难喝，也不能浇愁。
　　难怪靳正不让自己喝。
　　钱立兴不知道易竹是醉了还是在难过，有点后悔为了让他好说话一些所以带了酒来。他从易竹手中夺过酒壶给自己再倒了一杯，幽幽道：“小易大夫，你知道十年前他是怎么中毒的吗？”
　　易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复述了当初严廷西的回答：“在小溪里玩儿的时候不小心被水蛇咬了。”
　　钱立兴低下头，摩挲着手上的酒盅：“当时是我贪玩儿偏要去小溪里泡脚，那条蛇，原本是要咬我的。”
　　酒盅里泛起一阵涟漪。
　　钱立兴举起酒盅一饮而尽，然后红着眼认真的看着已经被趴在石桌上的易竹扯了扯嘴角：“小易大夫，你不是要找人试毒，你看我怎么样？”

　　第二天，钱立兴亲自送易竹去严府给严廷西诊脉，等马车停了还在不住的叮嘱他不能跟严大人提起自己要试毒的事情。
　　易竹下了马车看他还坐着不动，不解的看着他。
　　钱立兴一边揉着易竹刚指给自己的合谷穴缓解宿醉导致的头痛，一边自嘲道：“我就不去了，严府里没人愿意看到我，何必给人徒增不快。”
　　易竹到的时候见到严廷西披着外袍窝在榻上跟小马大夫下棋，他神色有些倦怠，但是看到易竹还有心思开几句玩笑，然后看被易竹一脸不解的样子逗笑的时候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吧咳嗽个没完，可见被小马大夫用易竹给的药方调养的的很了许多。
　　易竹给他重新诊了脉，然后向马大夫问了他最近在用的调养的方子，随后提醒他道：“今天开始这个方子先停了，只能膳补，免得这些药留在体内影响解药的药性，饮食也要少吃些发物，这几天千万不能受凉，也不能出去吹风。”
　　严夫人保证道：“大夫放心，我儿的吃食我都注意着，会看紧他的。”
　　易竹一边收拾自己的药箱一边道：“接下里我会开始试药，切记不能再喝酒了。”
　　严廷西一边任由母亲给自己将外袍穿上，一边抱怨道：“奶娘也真是，我只是嘴馋抿一口尝了尝味道，这就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严夫人拍了拍他肩膀，嗔怒道：“也就只有你奶娘担心你才会过来我们实情，你还不领情。我看最近还是让你奶娘看着你的吃食最好，免得其他人被你唬住，吃了些不该吃的也不敢劝。”
　　严廷讨饶道：“母亲您可别了，奶娘如今已经出府了还放心不下我月月不落的来看我，一把年纪了多辛苦，我听听话就是。”
　　严夫人知道他是故意做小时候的模样逗自己开心，也配合着说了他几句，屋里人都配合的笑了起来。
　　易竹收拾好了自己的药箱，让小马大夫明天开始去钱府跟自己配药。
　　严廷西看他要走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叫住他：“小易大夫，听说你如今住在……钱府？”
　　易竹点点头，转头看他要说什么。
　　屋里众人听他提起钱府，都不再做声了。
　　但是最终，严廷西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笑道：“劳烦你告诉钱泽，他那些私藏的好酒都可以挖出来了，待我身体一好我就去跟他痛饮一杯。”
　　易竹不赞同的看着他：“便是你体内毒都清了，还需要好好调养耗损了十年的身体，不能那么快喝酒。”
　　严廷西忍俊不禁的点点头。
　　严夫人佯装生气的拿手指点了点他头：“我看你就是不听话，现在就想着喝酒了，我等会儿就派人将你奶娘接来盯着你！”
　　屋里马上又恢复一派其乐融融。

　　回到马车上，钱立兴听到严廷西身体好了许多，等解药配好就可以直接服用的时候卡上去很高兴。
　　钱立兴不知怎么说服了他大哥答应让他试毒，但是尽管如此，接连几天，钱泽来到易竹暂住的小院给他们送药材、器具时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吓的喜欢在他面前讨巧卖乖的小石头都不太敢往他跟前凑。
　　虽然易竹一直表现的不喜欢他，但是他在治疗小石头时确实尽心尽力，哪怕主要是因为好胜心，依旧能换得小石头崇拜感激的眼神，像是贴心的小宠物一般整天跟在他后面跑前跑后为试毒做准备，看的云洛不住的感慨：“易公子你这个小徒弟可真是懂事，若是我们附上的小魔王有他半份懂事，我也不至于整天为他焦头烂额了。”
　　钱立兴从庆州城将小石头带回来的时候因着不好在小石头面前说他是被拐的孤儿，就只含糊的说他身体不太好，不能受舟车劳顿之苦，靳正和易竹就将他托福给自己帮忙照看一段时日。所以看在易竹的面子上，阖府上下都对小石头很客气，并不知道他只是易竹的病患。
　　易竹看看正在憋着气将一个包鼠妇虫倒进一旁的陶罐里的小石头，摇摇头：“他不是我的徒弟。”
　　云洛心思细致，自然早就瞧出这个小小的孩子的逢迎讨好，也看出易竹对他并不关爱，现下知道他竟然不是他徒弟之后想到他的未来难免有些物伤其类之感，只道：“我看小石头整天摆弄这些药材，像模像样的。”
　　一旁的小马大夫也凑上前了搭话道：“这小子确实挺聪明的，只要是我说过的药材，他竟然一遍就能记住。只是我们师门有规矩，收徒的规矩很严的。”
　　易竹也道：“先生说，我不能收徒弟。”
　　云洛看着小石头认真细致的开始挑拣另一种药材，一边无奈的把钱桢手里正在往嘴里塞的一个黑乎乎的药材夺回来，心思一动：“那真是可惜了。”
　　小马大夫也叹气：“是啊。”
　　作为年近二十五，从小就是跟在声名远播的爷爷跟前手把手教着的人，小马大夫学医的速度不可谓不快，所以他更加能明白年仅十岁的小石头跟着易竹后面几乎自学医术时的展现的天分。
　　钱泽来到院子里，看到云洛和小马大夫站在一起说话，脸色不变的径直过来，告诉了小马大夫有人送信让他回去，然后拉着云洛的手头疼的看着把吃饭前才换的新衣服弄的像是在泥地里滚过一圈的钱桢。
　　等到小马大夫匆匆离开，云洛和钱桢也被钱泽带走，自己身边终于清净下来，易竹有又想起了小马大夫的话。
　　自己确实发过毒誓不会收徒弟，但是确切的说，先生也并没有收他当徒弟。
　　他记得当先生在发现他有学医的天赋，能仅凭着自己让他收拾药圃炮制草药的时候教的草药的名字，易竹就能根据草药的形态在药典上找到那个药，然后自己学着认那些草药的名字，然后慢慢自己背下一整本药典利所以见过的草药的名字，甚至在被他各种试毒试药的时候自己忍不住疼会偷偷找一些解热祛毒的药材吃的时候，他才让梁伯买了些启蒙的书让易竹自学，允许他可以读自己的典籍藏书。
　　在年幼的易竹眼里，只要学好了医书自己才能最快的治好自己，让着自己不受罪，所以他进步神速，让先生啧啧称奇。
　　到了最后，先生甚至多次故意让毒蛇毒虫咬他，然后让他自己想办法给自己解毒，然后等自己救下了自己，就会给他一本书让他学。
　　先生始终没有正式将他收徒，只是让他发了毒誓一辈子不收徒传艺，
　　如果小石头真的有用，自己也或许可以收他当药人，反正自己已经没有药人了。
　　但是若是要正式长久的收留这个孩子，他心中还是有一些疑虑。
　　他叫在一旁学着辨识草药的小石头跟自己进屋，让他站在自己面前，严肃的问道：“小石头，你想回家吗？”
　　小石头清澈漂亮的双眸立刻盛满的泪水，可怜兮兮的的咬唇满脸祈求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看样子就像是一个知道自己马上要被抛弃的可怜的小兔子。
　　那么惹人怜爱。
　　易竹没有像其他所有人做的一样温声安慰他，只是淡然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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