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

　　钱立兴将手上拿着的补品交给身后的仆从，自己赶紧迎上去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确实是是易竹。
　　但是他看上去憔悴不少，说话也没有那么冷，正在对着新换到门口的一个小厮解释自己是治疗他们府上三少爷的大夫。
　　易竹看到他并不意外，在他让那个小厮去通报严大人，自己领着他进严府时也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钱立兴快要走到大堂的时候才明白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易竹只身一人。
　　他下意识的往身后看了一下：“靳兄是去安置马车了吗？”
　　易竹淡淡道：“他不在。”
　　“他去哪儿了？”钱立兴还以为易竹去城里办什么事了。
　　“京城。”
　　钱立兴还要细问，就见严大人匆匆赶来，便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下瞬间老实了不少。
　　严大人看到果真是易竹提前来了，自然喜出望外，亲自过来将他引到了大堂，对于脑袋都快缩起来跟自己打招呼的钱立兴一个眼神都欠奉。
　　知道严廷西现下正在屋中午休，易竹便向严大人询问严廷西的状况，严大人一派严父形象，但是自从致仕回到这永安城以来精力都放在了给小儿子治病上，易竹有问有答相谈甚欢。
　　钱立兴知道自己在严府不受欢迎，但是听到严大人在讨论严廷西的情况，他舍不得离开，挨了严大人好几个白眼还是厚着脸皮留下，每次严大人想要下逐客令的时候都低下头喝茶假装没有看到。
　　然后没过一会儿，他就把茶水都喝完了。
　　他举着茶杯想要用眼神示意立在周围的丫鬟给他倒茶水，可是他们都眼观鼻鼻观心但站着，并没人愿意搭理他，有一个小丫鬟不小心跟他对视时还先一步瞪了他一眼然后乖顺的低下头假装没有看到他。
　　钱立兴摸摸鼻子，把茶杯放下，继续听着严大人说着严廷西的近况。
　　严大人坐在厅堂上座，叹息道：“多亏小易大夫送来的方子，在马太医的调理下，小儿病情好了许多，今天早上甚至还去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还多吃了小半碗清粥，喜的他母亲高兴的直抹眼泪。”
　　易竹说了些在最后解毒之前严廷西的饮食禁忌，严大人和钱立兴都认真的听着。
　　严大人道：“听马太医说小易大夫已经将解药配好，只需要稍加改良了？”
　　易竹严谨的解释：“还需要最后试一次毒。”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黯，“可是我已经没有药人了。”
　　他强行振作起来，继续道：“我如今已经配好了红脖颈槽蛇和翠青蛇的混合毒药，只要这次试毒之后确定中毒症状与严廷西一样，就可以让试毒之人继续试解药。严廷西身体内两种毒一个性热一个性寒，作用在体内互相抵消了体内的毒性，所以才能在这种瞬间必死的毒药下坚持了十年之久，但是这两种毒药却也伤了他的肺腑，所以，只有在试毒之人身上改良了最佳药方才好将解药用在他身上。若是只解了一种毒，另一种毒性蔓延了也立时毙命。”
　　严大人道：“小易大夫放意思是……“
　　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钱立兴突然道：“试毒是谁都可以吗？”
　　“与他身形相差不大的青壮年即可。”
　　钱立兴眼睛放光：“小易大夫，我来试毒如何？”
　　严大人抢先拒绝，看也不看他，硬邦邦道：“我们严府欠不起钱二公子的恩德，试毒之人我们自然会安排，不劳你费心。”
　　易竹并不在乎什么人来试毒，只淡淡道：“试毒之后还需要等一段时间开观察毒发症状，还要试用各种新调配的解药，所以想要在他再次毒发前将他治好，最好三天内开始试药。”
　　这时有一个仆从进来在严大人的耳边说了几句，严大人脸色稍变。
　　钱立兴识相的站起来道：“既然他还在休息，不如我先带小易大夫回府休整休整，想必他一路上舟车劳顿也累了。明天我再亲自送他来。”
　　因为靳正和云公子是旧识，再加上易竹，每年来了永安城总会给给钱立兴的大哥钱泽卖好几张药方，所以每次来永安城时，两人都会借宿在钱府，所以严大人并没有多想，只是对他矜持的点点头就让送客了。
　　两人再次坐在马车，易竹恍惚回到几个月前。
　　“长青呢？”
　　钱立兴离了严大人的视线，瞬间又生龙活虎了，闻言逗趣道：“怎么，你还想买下他陪靳兄说话吗？”
　　易竹不说话了。
　　钱立兴自觉失言，但是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好奇心小心道：“我记得你们出发时靳兄收到他舅舅的信说他外公病重，这次靳兄没有跟易公子来，可是他外祖家出了什么事？”
　　他的原意是想要问是不是靳正的外公去世了所以耽搁了，但是易竹没有懂，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他家里的事情。”
　　钱立兴放弃迂回试探，直接问道：“那靳兄怎么没来？”
　　“他不会来了。”
　　“为什么？”
　　易竹奇怪的看着他：“他有亲人了。”
　　“可是你也是他……”
　　钱立兴看着他平静的表情一时语塞，惊讶于靳正竟然在找到自己的亲人后抛弃了易竹，更惊讶的是易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难过。
　　过了一会儿，易竹摆弄着自己医箱里面被靳正归置的井井有条的瓶瓶罐罐，突然低声道：“你说的不对，我没有再让他疼了，但是他还是走了。”
　　虽然靳正一直在他耳边耳提命面的说以后做事不能学着先生，但是现在想想，至少先生说的不能找有亲人的药人这句话是对的。
　　他当然可以像先生说的那样在靳正想要离开的时候杀了他，或者至少如自己原本打算的那样打断他的腿，把他一辈子留在山上陪自己。
　　只要他留在山上，自己就会给他买许多他想看的游记、画册，甚至还可以拿诊金去将他父亲以前收藏的名画买来给他。他甚至也可以不让他试药，只是让在山上他陪着自己，然后在自己不开心的时候、开心的时候，让他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笑着看自己，笑的自己的也微笑起来，然后拍一拍自己的头。
　　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能下手。
　　尽管想象一下自己一个人回到山上，过着与靳正来之前别无二致的日子，连山上药芦那些名贵的药材、价值千金的典籍、手札都失去了吸引力，他还是没有舍得下手，只是狼狈的跑出来了。
　　这次自己找药人一定要事先把他的亲人都杀了。
　　易竹狠狠的想。
　　钱立兴不知道是该对着易竹谴责一下靳正抛弃易竹的行为，还是赶紧岔开这个让人尴尬的话题，就听易竹“砰”的一下关上医箱的盖子，看着他：“长青有亲人吗？”
　　难道他被靳正抛弃这么快看上长青了？虽然长青长得确实端正，身手也不错，但是他可是整天都嘀咕着要攒钱娶媳妇的！
　　钱立兴忙道：“他不行的，他……他已经有家眷了！”
　　易竹“哦”了一身，看上去也没有多失望。
　　钱立兴松了口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劝劝他，就被车夫说到了的声音救下了。
　　他掀开帘子跳下来，看到已经提前被告知的钱泽和云洛站在府府邸大门口等着，有点酸溜溜的想：自己多年未归的时候大哥还只是在大堂等自己的，果然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在兄长眼里没什么分量，连泛泛之交的易竹都比不上。
　　钱泽正转头跟一旁的掌柜说话，看着自己这个永远不着调的弟弟的表情，脾气涵养向来绝佳的他也忍不住想找本账本给他一下。
　　但是想想毕竟是在大门口，还是在外人面前，不能太不给他面子，终究还是忍下了。
　　可惜钱立兴在他面前向来不识相，偏要凑过来酸溜溜道：“大哥怎么还亲自等着，在大门口这里等很久了吧？”
　　钱泽看都不看他一眼，跟易竹简单说了两句，便笑道：“易大夫，客院已经备好，若是累了便可直接去休息，每日饭食都会送去小院子，如果有需要的药材器具或者想吃的，直接跟云洛说就好，我铺面上有事，便不多陪了。”
　　钱泽显然是知道易竹的性格的，也不多客套。
　　易竹也不觉得他失礼，反而很受用。
　　钱泽和他说了几句，看到他身边没有了靳正也没有多问，转头跟云洛交代了几句。
　　云洛温和的笑笑，嘱咐他不要多喝。
　　靳正笑着抓住他的手捏了下，让他放心，转身看到钱立兴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脸上瞬间没有了笑脸，忍无可的拿手上的账本狠狠拍了他一下，这才舒心的离开。
　　云洛跟靳正是旧识，看到他不在便多问了几句，见易竹只是说他在京城没来，便识趣的没有多问，笑道：“小石头听说你们来了很高兴，原本是想要到门口接你们，却被府里的小魔头缠住了偏要一起玩儿，易公子可要先去看看他？”
　　易竹还没有说话，钱立兴便找了个借口说晚些时候来找易竹便仓皇而逃。
　　云洛叹了口气。
　　易竹并不将除了靳正之外的人的喜怒哀乐放在心上，看到两人奇怪的反应也没有兴趣探究，但是对着和靳正关系很好的云洛，态度比对着严大人温和了许多，摇摇头道：“我明天要去严府给严廷西诊脉，回来再给他看病。”
　　云洛看着他越靠近院子越掩饰不住的疲惫，温声道：“易公子看上去一路吃了不少苦，不如先去洗漱一下，晚些我让人将晚膳送到院子里，今天先好好休息，剩下的明天早上再说。”
　　易竹点头谢过他，在一个丫鬟的带领下去了每次他们来永安城都会住一两个月的小院子。小院子除了西厢是负责院子的丫鬟仆妇住，正堂是一名两暗的格局，但是每次两人来的时候，都一起住在右边那间卧房。
　　云洛安排细致妥帖，但是他事先并不知道靳正没有来，所以不只是他惯常睡的床上，连以前里靳正惯常睡的长榻上也铺上了干净绵软的锦被。
　　易竹在长榻前站了好一会儿，站的眼睛都有点酸了这才慢腾腾的走到床上合衣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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