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

　　慢慢的，小孩眼里水光转瞬就消失不见，眼中的委屈被疑惑取代，歪头看着他眨眼睛表示不解。
　　易竹依旧不为所动。
　　慢慢的，小孩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所有疑惑、委屈都像是瞬间被看不见的沙土吸走了，他脸上不再有任何表情，只是用一双深邃冰冷的眼睛毫不畏惧的对视着易竹。
　　来送茶的婢女向来喜欢这个乖巧听话的孩子，见屋内的气氛以为易竹在训斥小石头，笑着想缓和一下气愤，但是被小石头的眼神吓的手上的茶杯都重重的掉在了桌上，茶水撒了大半。
　　易竹古井无波的看了她一眼，她立即重新把茶杯放回漆案上低头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了。
　　外面还是艳阳天，屋内却陡然暗了下来、
　　易竹见小石头终于漏出了本色，脸色才稍稍温和起来，看着他，再问了一遍：“你想回家吗？”
　　小石头探究的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回答。
　　“如果你想要回家，我会治好之后再送你回家，你的病治好了，你母亲估计不会再卖你了。”
　　“她是我舅母。我父母已经都过世了，”小石头脸上了没有懵懂只有单纯的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易竹知道他是问什么，但是他现在不想提起靳正，所以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如果你不想回家，我可以教你医术。”
　　“你要收我当徒弟？”小石头一脸怀疑。
　　易竹摇摇头：“我不能收徒，但是我可以教你医术。”
　　小石头冷静的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你要当我的药人。”
　　“所以只要我吃药，你就可以教我医术？”小石头看到了易竹一个小小的大夫仅凭借自己的医术，在这个淮南第一富商家里是如何被尊重，根本不相信只要自己每天按照他说的吃药，他就愿意将这么厉害的医术教给自己，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他已经过了会相信天降大饼的年纪了。
　　易竹站起来，想学着靳正拍自己头的样子拍拍他的头，但是他手刚抬起，就见小石头敏捷的侧过了头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易竹的手僵在那里，他只好转而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但是看见小石头还是瑟缩了一下，有些挫败的收回手，决定再也不学靳正了。
　　小石头看到见自己瑟缩的样子有些不高兴，下意识就露出了一个讨好的乖巧表情。
　　易竹回神看到他的表情皱着眉头道：“不要笑，太丑了。”
　　小石头到底年纪小，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慢慢收回了笑，生气的看着易竹，长久以来第一次明显的表现出生气。
　　哪想易竹看他这样却满意的点点头。
　　小石头突然问道：“如果我不愿意，你还帮我治病吗？“
　　“当然。”
　　小石头更不敢应了，易竹看小石头不说话，便当他不愿意，也不再提。
　　紧锣密鼓的准备到了一天，易竹一脸莫名的看着看着围在钱立兴周围的钱府众人和小马大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毒药是在山上就已经配好了，也用兔子和山羊吃了小分量的毒药之后试了解药，如今小兔子和山羊都活的好好的，易竹不明白他们是在紧张什么。
　　钱立兴吊儿郎当的开玩笑安抚好他们，惹的钱泽不轻不重的瞪了他一眼之后，才对着易竹一脸轻松道：“小易大夫，开始吧。”
　　易竹把早就制作好的毒丸递给他，钱立兴看着拇指大的药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二话不说一口干吞下了那丸毒药，然后呛住喉咙猛的咳嗽起来，让众人慌乱的开始倒茶的倒茶，顺气的顺气。
　　钱立兴有些心虚，一边喝茶顺气一边从茶杯上窥视他的脸色不敢说话。
　　钱泽咳了一声，摸摸鼻子也不说话。
　　云洛温声道：“小易大夫，这毒药可还有？”
　　易竹看着地上的毒丸不说话，很想让人拿起那湿漉漉的毒丸再塞到钱立兴嘴巴里。
　　小马大夫狠狠的拍了下钱立兴的后背，然后打圆场道：“已经拿一份让兔子和山羊试过了，所以如今还剩一份翠青蛇的毒，若是府上还有那红脖颈槽蛇的蛇毒，便可以按照分量再配一份。”
　　因为常年为严廷西寻医问药，钱府中各种药材都不少，而早就查明是毒药成分之一的红脖颈槽蛇的蛇毒钱府自然也是备着的。
　　钱泽马上命人去将毒药取来。
　　易竹看了马元盛一眼，道：“确实是还剩下一份，但是来不及制成药丸了。”
　　钱立兴立马豪放的表示不用制成含蜜糖的药丸，直到他将又酸又腥臭的两分蛇毒混合而成的黏胶状的东西吞下时才后悔不迭。
　　易竹见他已经服下毒药便转头就要走，被钱泽叫住。
　　易竹莫名的看着他。
　　钱泽看了看吃毒药后面面相窥的众人，再看看易竹，“易大夫，这就好了？”
　　“是。”
　　“没有其他流程？”
　　“没有。”就是试吃毒药罢了，还需要什么流程，想到以前靳正对自己嘱咐对给大笔诊金的医患不能太冷漠，易竹压下心中不耐，淡淡道：“这个毒按照推算，会在下午时分开始发挥作用。等他疼的要打滚的时候叫我便是。”
　　钱立兴闻言嚷嚷道：“小易公子可别太小看我，我至今习武练剑好歹也有十年了，闯荡江湖一路刀光剑影，什么伤每受过，哪里就至于疼的满地打滚了？”
　　易竹不可知否，便回院子里左右无事，便开始正式开始给小石头治病。
　　等钱泽身边的北珍姑娘满脸焦急的匆匆赶到的时候，易竹正在拿出一包天麻教小石头辨认，告诉他这是治疗他颠症的主要药材之一，并告诉他改如何炮制。
　　易竹抬头见识她来了，慢条斯理的将炮制的药典告诉他，再道：“姜天麻隔水慢煨，等姜汁将天麻浸透之后再切成薄片，必要能透字纸才可。”
　　小石头板着脸点点头。
　　易竹这才将天麻交给他仔细辨认，对着北珍道：“这就开始了？”
　　北珍想来稳重，如今却已经红了眼眶，哽咽道：“二少爷已经疼的不行了，易公子您快去看看吧。”
　　易竹带着小石头回到钱立兴院子的时候，屋子里传出了钱钱立兴的□□声，易竹走进钱立兴的卧房，见他已经脱了外袍只穿亵衣躺在了床上，显而易见是等毒性发作不耐烦了所以想睡一会儿。如今他的亵衣已经被他的汗水浸透，他曲着身体紧紧的按着自己的胃部，他嘴上咬着的是他为了不痛呼出声丢人事先准备好的布巾，布巾堵住了痛苦的□□，却还是可以从他迷离的眼神看到他如今神志有些恍惚。
　　秦泽看到易竹终于到了，着急道：“易公子你快看看他！”
　　易竹走过去想要给他把脉，但是钱立兴的双手都捂着肚子不肯松开，只要好检查了一下他的脖子，再扒开他眼睛看看他的眼睛，最后将手放在他颈侧数了他的脉搏。
　　钱泽见易竹测完他的颈侧之后若有所思的坐下，不再动作，忙问道：“如何？”
　　“症状还未显现，再等等。”
　　钱泽深吸了一口气：“需要多久？”
　　易竹想了想：“最多三刻钟。”
　　钱泽点点头还未吩咐，北珍已经让人点了柱香。
　　屋中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都眼巴巴的盯着那柱香，只能时不时听到钱立兴被捂住的痛呼声。
　　等那细细的一炷香烧到剩三刻钟的刻度时，易竹让他们按住钱立兴，在足三里针刺给他镇痛，果然没一会儿，钱立兴的挣扎就慢了下来，等易竹第三次针刺的时候，钱立兴缓了过来，费力的睁开眼睛看着易竹哑着声道：“易公子，当初他也这么疼吗？”
　　易竹一边给他诊脉，一边道：“你服用的毒药用量很少，按照他当初命悬一线的情况推断，他中毒更深，只会更疼，且过去十年来，每个月都是如此。”
　　钱立兴说不出话来。
　　钱泽不忍看他表情，走过去拿起被子给盖好，然后像是他小时候生病是自己照看他的那样用手在钱立兴头上放了一会儿，轻声哄道：“睡吧。”
　　钱立兴乖乖听话闭眼，很快就睡了过去。
　　屋内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钱泽看钱立兴面目舒展，不像是痛苦的样子，哑着声跟易竹道谢。
　　云洛走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
　　接下来的几天之内，钱立兴所重的毒整整发作了五次之后，身上才开始出现中毒的症状，一经确认是严廷西身上的症状无误之后，易竹就用之前配好的解药给严廷西服用，并按照钱立兴的反应适量的增减药量，替换其中几种药物。等易竹试出了严廷西的身体能承受的药方之时，离严廷西下次毒发时间已不足三日。
　　易竹配好药当即送到了严府。
　　严府严廷西所住的小院已经被严府众人和这年陆陆续续都给易竹看过病的大夫们围的水泄不通，易竹只跟马老太医点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将药方交给扶着马老太医的小马大夫，神色各异的众位老大夫，就进内屋再次给严廷西诊脉。
　　易竹诊过脉，嘱咐他道：“这个药方只能先解毒，你这些年脏器因毒药损伤不少，还需慢慢调养。”
　　严廷西慢慢的点点头，神情有些恍惚，仿佛他现在都不太确定自己的真的要被治好了。
　　很快小马大夫带人端了两碗药进了屋，易竹让过位置，让小马大夫将漆案上的药端给严廷西，这药极苦，但是严廷西还是郑重的一口一口认真的喝下。
　　严廷西和易竹都不说话，严大人夫妇坐在一起对，并不做声，屋内其他人更是不敢做声。
　　大家都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过了有一刻钟，严廷西捂住肚子倒在了床上，屋内众人一拥而上抓住严廷西的四肢，易竹和小马大夫快速的在之前说好的穴位上依次扎针催气。
　　纵是提前被易竹提醒过，严夫人仍是不忍的转过头去，将头埋在严大人的肩膀上，严大人嘴上轻声安慰着妻子，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严廷西。
　　很快，易竹开始停手不再催气，等着小马大夫赶上进度，等他大汗淋漓的将剩下的四针扎到穴位了上再一一催气之后，两人又等了一刻钟，易竹对他点点头，两人迅速的将严廷西身上针都拔下来，众人也都放开了严廷西。被放手的瞬间，严廷西就拔在床边开始对着事先备好的痰盂大吐特吐。
　　等到他终于不吐了，见严夫人就要冲上去感觉侧过身子伸手阻止她，用浓茶水漱口，漱了有五次才抬起头看着严夫人，虚弱道：“母亲，我没事儿。”
　　都这时候了还要如此！
　　严夫人抬起手想要打他，手最终却轻轻的落在了他脸颊上，然后扑倒他怀里抽泣起来。
　　易竹看到严廷西吐出之物里面蠕动的身影，对着小马大夫点一点头，小马大夫这才将解毒的汤药端给严廷西。喝了药，身心俱疲的严廷西很快睡了过去。
　　易竹从药箱中拿出一包药粉交给一个婢女，嘱咐他要倒在痰盂中等那些蠕动的虫子死了之后才能将这些这些东西深埋处理。
　　严大人走到易竹身边也看了一眼痰盂，然后对着易竹不确定道：“小易大夫，我儿……这就好了？”
　　易竹一脸莫名的看着他：“他中毒十年，身体发肤都带着毒。”言下之意，一剂汤药哪儿够？至少得吃上十年半个月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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