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韩智带人去接莫千寒、蓝清风去了，傅玦一走，院子里只剩他们师徒二人。

　　听到师父说起师娘，白雪诺哭叫道：“不，不是的，师父，不是的……”

　　白灿群戚然一笑，狠狠地将白雪诺放开，白雪诺跌坐在地，抖如筛糠。

　　若是平常人家，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还在被父母娇养着，别说打，连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更何况鞭子棍子了？

　　疼痛是有记忆的！孩子的记忆会更深刻一些！师父冷肃的脸和冰冷的鞭子，让白雪诺学会了畏惧！一看到白灿群的表情，她就知道一顿好打要来了，也许，比前几次痛入骨髓的惩罚更加猛烈！打完后还要追问她庄里护卫的下落吧？她如何能说得出来？还有太湖水阵！她又该怎么说？什么都说不出来的话，师父会一直打的吧？师父，会打死她的吧？

　　胸口抽紧，白雪诺越想越怕，盯着师父的眼睛越来越暗，她几乎绝望了，低下头去。她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一个巨大的蛛网，怎么都挣脱不开。

　　她苦笑着呼出一口气，忽然,花丛中那包沙团映入眼帘，她的心剧烈抖动了一下：“庄里的护卫消失地无影无踪，对方又掐算地如此巧妙嫁祸给陈大哥，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这些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而且，师父显然已将太湖水帮当成了凶手……”

　　白雪诺紧咬牙关，慢慢地、小心地爬起来,心里第一次萌生了逃跑的念头！

　　罗霄刚过世那段时间，白雪诺没少挨打，她挨打时真是惊天动地，白灿群往往要么边追边打，要么把她的嘴堵了绑起来打，甚至还踩住她的后背打！她不知道，越是逃跑，得到的惩罚越重！后来，被傅玦一番“恐吓”，她才慢慢学会了守规矩，挨打时不敢逃了。

　　后来，白雪诺很少挨打了。她乖乖地听从师父的一切吩咐，半步都不敢自专，而白灿群也慢慢地接受了现实，她挨的打少了许多。谁知一年前，她又因唐立被师父狠罚，从此，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难挨的疼痛，又牢牢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白雪诺爬了起来，单腿跪地，没有跪实。师娘坟前，师父狰狞着面孔、挥舞着鞭子带给她的记忆，有着比疼痛更让她恐惧的东西！

　　“师娘，等我查出真相，师父就会原谅我了吧？”

　　白雪诺默默安慰着自己，心里翻来覆去默念着：“跑吧？跑吧？”这个念头像是一株疯长的树苗在她心里膨胀，让她浑身连血液都变得冰凉，那几乎将喉咙都勒住的紧张又令她的心怦怦直跳。

　　她喘息着、惊恐着，最终飞快地行动了！恐惧令她的移动更加迅速，罗霄手把手教出来的轻功派上了用场，转眼之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跃上了墙头，然后，不可置信般地怔忡回望。

　　白灿群还在原地，他笑了，笑得冰冷。

　　白雪诺一个激灵，喃喃道：“师父，我是冤枉的！”

　　白灿群的笑容更加冰冷，白雪诺僵在了墙头。

　　“诺儿！”莫文刚拐进门便看到这一幕，惊呼出声。

　　白雪诺的脸色更加苍白，看到莫文身后走出来的傅玦、莫小龙、莫小凤，再看看白灿群，张望一圈，咬唇跳了出去。

　　莫文、傅玦忙飞奔过去，白灿群喝道：“站住！”

　　莫文不解，道：“二叔？”

　　白灿群依旧笑着，笑容不似方才那般冰冷，淡淡道：“由她去！”

　　逃出客栈，白雪诺什么都不敢想，一个劲拔腿飞奔，就算是碰到认识她的人，恐怕也只会以为一阵疾风掠过。她一口气奔出三十里，胆怯地停下脚步回望良久，才抱臂长出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白雪诺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在太湖水帮虽然养得七七八八，但仍未养好，此刻惊惶奔逃，着实费了她一番气力，她放慢了速度，慢慢向前走去。

　　白雪诺不想走官道，她怕碰见南下的莫千寒与蓝清风，于是拣了条旁支小路向北而行，走了大半天，终于寻到一家养马的人家，好说歹说买了一匹马，疾驰而去。

　　因太湖水帮之事，北方武林许多门派都派弟子南下太湖，大道小路，竟都是络绎不绝的江湖人士。白雪诺担心被人认出，便只管低头拍马，没料想竟险些撞上一辆马车。

　　车夫是个好手，拉车的马也是良驹，白雪诺又及时拨转马头停住，这才没有撞上。车夫显然是脾气不好，当下呵斥道：“没长眼睛吗？”

　　白雪诺没有说话，转头去看这马车，马车很大，坚固结实，装饰极为豪华，连车轮都贴了金片，更不用说高大宽敞的车身了。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出游，唉，真是倒霉！”白雪诺心底暗暗叹气，“那么大的马车竟跑到这乡村小道上抢路！”

　　车夫见她没有说话，跳下车要与她理论，车窗突然打开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算了！”

　　车窗内一个红衣男子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这男子大约二十岁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俊秀雅致，一双剑眉微挑，倒令稍嫌阴柔的五官添了些许阳刚之气，单看长相，与这马车实在是绝配。白雪诺却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看了一眼，便催马向前了。

　　这怪不得白雪诺，她从小就看惯了俊男美女，对这“美艳”的男子着实不感兴趣，那男子却出声道：“姑娘，这就走了吗？”

　　白雪诺偏偏头，想了想道：“你的马车占了道，才险些与我撞上，怪不得我！”

　　男子看清楚她的正脸，眼中惊艳之色愈盛，随即笑道：“在下柳铮，并不是要寻姑娘的麻烦，只是如今天色渐晚，看姑娘只身一人，有些担心罢了。”

　　白雪诺眼中划出一个问号，没有说话，那自称柳铮的男子又道：“不知姑娘要去往何处？”

　　白雪诺眉心蹙了起来。

　　柳铮又笑道：“夜里寒冷，姑娘不如上车，让在下送姑娘一程。”

　　这男子看上去温文俊雅，说出的话却如此轻佻，竟是个孟浪之人，白雪诺轻哼一声，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抖抖缰绳越过马车而去，柳铮留恋地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绝色！绝色！若再长大一点，啧啧……”

　　白雪诺已走远了，她心中有事，恨不得将这圈养之马赶出汗血宝马的速度。她本想去归原镇看看百合和百里秋，但想到莫武和陈子衡可能还在，她又改了主意，直接奔洛阳而去，可是她再着急，也还有两千多里路要赶，而那匹马一天跑了百十里路就已筋疲力尽，白雪诺看着它，长长叹了口气，只好寻了间客栈住下。

　　这样晓行夜宿，中间换过两匹马，在银两用尽之时，白雪诺终于到了洛阳，按照陈永笑留下的地址，果然找到了无名和尚和陈永笑。无名还是一袭僧衣，见到白雪诺十分开心，只是话中难掩心疼：“脸色不好，还瘦了！”

　　白雪诺心里暖暖的，嫣然笑道：“赶路累的！”

　　陈永笑走的是水路，已经来了有五六日了，见白雪诺风尘仆仆，道：“白姑娘，放着水路为何不走？”

　　白雪诺还未说话，无名已经嗔怪道：“你说的倒轻松！中原武林几乎倾巢而出赶去太湖，河道上倒比陆上人多，你若不是太湖水帮少帮主，能走的这么顺畅？”

　　陈永笑嘿嘿一笑，自去找人安排房间、准备热水。白雪诺沉默了片刻，看着无名，脸上红了又红，垂首道：“舅舅，我闯大祸了！我，我，我是逃出来的……”

　　无名惊讶道：“逃？你不是回去找你师父了么？”

　　白雪诺头垂得更低，无名转转眼珠，忽然道：“从你师父那里逃出来的吧？”

　　白雪诺点点头，无名叹了口气，道：“我听永笑说过渚北村的事了，莫非你师父迁怒于你？”

　　白雪诺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抬头对上无名询问的眸子，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简单地将事情跟无名说了一遍。

　　无名面色凝重起来，来回踱了几步，面色有所和缓，微笑道：“无妨，逃了就逃了！凶手之事，你师父也有所怀疑，我曾与他详谈，想必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白雪诺沉思片刻，道：“舅舅，您是说，师父是有心放我走的？”

　　无名不置可否，见陈永笑从外面进来，便道：“永笑，你与天佑带着诺儿回水寨，可曾遇到什么人？”

　　陈永笑摇摇头，疑惑地看看无名，无名道：“云鹤山庄的护卫失踪那天，湖畔出现了三个人，两男一女，那女子的声音酷似诺儿。”

　　陈永笑恨恨地哼出口气，道：“嫁祸！”

　　无名见他义愤填膺，拍拍他的肩膀，道：“这一点，你还真不像你师父！”他负手看向门外，叹道：“你师父沉默了这么多年，你也该为他说句话了！若是永洛还在，……，唉！”

　　陈永笑欲语又止，惭愧地低下头去，无名倒没注意，对白雪诺道：“诺儿先休息一下，明日我带你们去拜访龙四爷。”

　　白雪诺道：“龙四爷？是与雷老爷子、余伯伯齐名的龙日行大侠吗？”

　　无名点点头，道：“不错！我听说余大侠此次运镖之前曾去过龙府，与龙日行密谈三日，而龙四爷自余大侠遇害后，除了余大侠出殡之日，竟一直闭门谢客，一步都不曾离开。”

　　白雪诺道：“这也没什么啊！我听师父说，龙大侠与余伯伯交情深厚，余伯伯遭逢不测，龙大侠心中难过，在家中闭门谢客也无可厚非啊！”

　　无名含笑看看她，道：“你说得不错，若没有余大侠与龙四爷密谈那几日，这倒也没什么疑点。”

　　陈永笑点点头，忽然不解地问道：“罗大叔，既然是密谈，您怎么会知道呢？”

　　无名身形微微僵了一下，随即自嘲般笑笑，道：“你忘了我是‘幽灵堡’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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