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白雪诺与陈永笑一心要查守在渚北村的守卫去了哪里，可云鹤山庄这边早就有了定论。

　　那日白灿群将白雪诺扔到官道上守株待陈永笑后，便马不停蹄赶往了太湖。

　　白灿群虽然与路海力仇深似海，可是，就算不看在罗霆的面上，他也不想冤枉了路海力。他将童奎带到宁陵后，便往萧县去见了无名和尚，也就是罗霆，二人谈到余震之死，罗霆认真地对他说，余震绝不是路海力所杀，甚至以性命担保。

　　罗霆道：“余大哥之死一定别有隐情，若对方无罪证留下，我们自然无迹可循，可一旦凶手知晓有罪证被我们发现，他自然会再出手！……”这个自称无名的假和尚，眼睛里闪过算计的光芒。

　　于是，江湖有了传言，渚北村余震遇害之处发现的几截断苇，似乎有些异样，也许可以凭此查到凶手。

　　在传言出现之前，莫文就被白灿群派到了太湖，渚北村也加强了守卫。

　　白灿群不是个武断的人。

　　一得知霹雳石的事情，他就觉得不对劲，便给路海力修书一封，令人快马加鞭送过去，谁知书信送到的第二日，路海力竟将苏州城里的手下尽数撤回，连渚北村的人都撤了回来，还在湖面上布起了水阵。然后，除了远威镖局和云鹤山庄的人，好多门派都不谋而合聚在了太湖边上，太湖水帮杀害余震一事，几乎成了公认的事实。

　　渚北村的传言反倒慢慢被忽略了。真凶都确定了，谁还有兴趣知道别的什么证据呢？

　　白灿群开始思考。他思考的结果便是一边命白雪诺到太湖水帮探查水阵的破解之法，一边亲自到太湖边督阵。

　　事情便发生在白灿群到太湖的那晚，也是白雪诺与陈永笑回太湖的那晚。

　　夜已深，快到子时了，已经躺下休息的白灿群被吵醒，韩智带着一身狼狈，从渚北村回来，莫文、傅玦听了韩智的话，心头俱都一震，莫文不敢耽搁，敲响了白灿群的门。

　　“二叔，四弟去湖畔查岗时，发现所有守卫都不见了！”

　　白灿群挑眉：“十几个大活人，怎么不见了的？”

　　韩智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倒自动忽略了二叔的不满、怀疑，甚至愤怒，据实禀道：“我走到村边，没有看到咱们的人，心里就有点嘀咕，到了湖边，忽然感觉到一股很强的杀气。可是，我刚拔出剑来，还没走上沙滩，就迎面碰到一个黑衣人，我就问：‘什么人？’那人也不说话，抬手就是杀招。那人武功，呃，比我要高，打了三四十个回合，我、我就有点顶不住了，眼看着他的剑便要刺穿我的胸膛，忽然听到、听到……”

　　韩智脸色有点不自然，心虚地瞥了眼白灿群，继续道：“听到一个女子惊呼了一声，那人收了力没有刺下去，那女子又道：‘不要伤他’，他便只是点了我的穴道。我这才看清楚，在那人后面，还有一个黑衣人，怀中抱着一个女子，……。我、我，解开穴道后，才发现那几片苇丛都不见了，守卫也都不见了踪影。”

　　白灿群审视地看着他，韩智又道：“出事前一个时辰，弟子刚刚查过，一切如常。”

　　白灿群仍不开口，莫文见状，知道二叔听出了韩智有所保留，忙斥道：“混帐，你还隐瞒了什么？”

　　韩智有些慌张：“大哥，小弟没、没有。”

　　白灿群淡淡看了一眼莫文，莫文低头跪下：“二叔，弟子逾矩了。”

　　莫文一跪，傅玦、韩智都不敢站着了，立刻跟着跪下。白灿群也不说话，站到韩智面前，一动不动，跪着的三个人大气都不敢喘，垂首跪得更加笔直。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韩智额头上开始冒汗，白灿群慢慢道：“你可认出那女子是什么人？”

　　韩智呼吸声一下子粗重起来，白灿群没有听到他说话，又问了一遍：“那女子你可认识？”

　　韩智此刻既不敢装聋子，也不敢充哑巴，更不敢说谎，他支支吾吾道：“我……我……”

　　白灿群的耐心告罄，扬手将韩智扇翻，也不找鞭子，顺手抄起桌上的长剑就劈头盖脸打了下来。韩智“啊”地一声痛叫，胳膊几乎被打断般地痛，他叫了一声，余光中瞥见傅玦冷冷看过来，吓得脖子一缩，再不敢吭声。

　　白灿群很快停了手，淡淡道：“我吩咐过，守卫轮流警戒，每班十二人。现在，别的不说，十二个大活人不见了，你竟敢有所隐瞒？莫非你不想做云鹤山庄的弟子了？”

　　韩智哪里当得起这番指责，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边叩头边道：“二叔，韩智绝无此意！”

　　白灿群冷哼一声，喝道：“说！”

　　韩智胡乱擦擦眼泪，道：“弟子虽然没有看到他们的样貌，可是却听出了那女子，那女子……”

　　莫文和傅玦都莫名地紧张起来，彼此对望一眼，就听韩智道：“像是诺儿。”

　　白灿群扔了剑，将牙齿咬得直响。莫文面色一白，道：“你没有听错？”

　　韩智点点头，颓然叹口气，道：“声音的确是……，是……很像诺儿，而且，看身形也像。那黑衣人，跟陈永笑的身形也很相像。”

　　白灿群一张脸上竟毫无表情，只是深深地看了看外面，吩咐撤回剩下的守卫，便挥手让他们退下去了。

　　傅玦咬牙闭了闭眼睛，韩智平时虽然鲁莽粗心了些，但武功也非泛泛，目力、耳力是常人所不能比的，又怎么会听错、看错？何况，二叔派了诺儿去太湖水帮，诺儿自然是与陈永笑在一起，也都相符。

　　傅玦大致相信了韩智的判断，心里早就攒足了对白雪诺的气。可是，白雪诺听到他的问话，愣住了，呆呆问道：“三……三哥，你说什么呢？”

　　傅玦生气的样子其实很好看，可是白雪诺却实在是害怕，在傅玦的逼视之下，她慢慢低下了头。

　　“诺儿，你不要跟我装糊涂！”傅玦有些气闷，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是装糊涂就可以躲过的吗？

　　白雪诺当然没有装，她是真的糊涂，不过，就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也能猜出傅玦生气的对象是自己。她立刻回想这些日子做过的所有事情，可翻来倒去地想，她除了顶撞过陈家大舅、故意输给陈永笑，没做过什么错事啊？

　　白雪诺想不明白，低声道：“三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傅玦皱眉，他知道白雪诺从来不会撒谎，也不敢撒谎，可是，韩智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难道还会有假？

　　傅玦开始发问：“你是哪天到太湖水帮去的？”

　　白雪诺想到那天，不由黯然：“六天前，十月十七晚上。”

　　“你从哪里上的船？”

　　“我……我，我不知道。我晕倒了，醒过来的时候，就、就在湖上了。”

　　“晕倒了？船上有几个人？”

　　“三个。我，陈大……陈永笑，还有他的随从。”

　　傅玦清楚地听到了白雪诺没说完的“陈大哥”，冷哼一声，又问道：“你可去过东岛了？”

　　白雪诺摇摇头：“我只在水寨里养伤……”

　　傅玦忽然出掌，白雪诺毫无准备，匆忙之中移转身形躲过，惊道：“三哥！”

　　傅玦收了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还没有说话，便听到一个威严冰冷的声音传来：“路海力果然给你解了！”

　　白雪诺先是松了口气：“师父没事！”可立刻就怕了，她不敢抬头，就地屈膝跪下，叫了声“师父！”

　　白灿群背负双手慢慢走了进来，对傅玦十分不满：“什么时候了，还有时间闲聊？”

　　傅玦噤若寒蝉，白雪诺更是浑身冰冷，她什么也顾不得，忙抬头看着师父，道：“师父，弟子实在不知，还请师父明示！”

　　白灿群的眼睛慢慢转向她，白雪诺吓得心几乎都要跳出来，师父此刻的表情，与拎着鞭子将她从师娘坟前打回去时简直一模一样，那时候她不懂，可现在她知道了，师父眼中，盛满了浓浓的恨意。

　　白灿群道：“既然见到了路海力，还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想必水阵也能破了吧？”

　　白雪诺没想到师父会问起这个，嘴唇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雪诺不说话，白灿群也不再问，傅玦更不敢插言。院子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中。

　　跪得腿都麻木了，白雪诺也不敢动，可她更不能说。

　　路海力同意她与陈永笑去查余震的事情，可关于太湖水阵，路海力没有再说过一个字，似乎根本不在乎她会不会泄露，陈永笑其实是有些担心的，可也什么话都没说。他们可以不提，她却不能不领情。

　　白雪诺与莫小龙、莫小凤随莫文从洛阳出发，一路查过余震的运镖之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后来随莫文去宁陵对付“太湖七盗”，刚到宁陵，她就跟莫武去苏州找百里秋与百合，也不知道从“勾魂刀”童奎那里审问出了什么。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她也不明真相，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相信陈永笑。

　　白灿群见白雪诺不说话，冷哼一声道：“在太湖水帮待了几日，胆子倒大了！当初让你跟陈永笑去太湖，不是让你去跟他们交朋友的！我不同你废话，只问你两件事：太湖水阵的破法和渚北村守卫的下落！”

　　白雪诺低着头，过了片刻才轻声道：“师父，弟子是从渚北村过来的，就是要向师父禀告此事。”她暗暗叹了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误会？

　　白灿群也不动怒，淡淡道：“说！”

　　此时，白雪诺就是傻子，也明白自己被牵扯到护卫失踪之事里了，她心里着急万分，立刻将她与陈永笑去渚北村的发现说了一遍。

　　白灿群接过白雪诺小心呈上的沙团，看也不看便扔到旁边的花丛中，白雪诺心痛莫名，愕然伸出手去，又慢慢缩了回来。

　　白灿群冷笑一声，道：“傅玦，你来说！”

　　傅玦答应一声，将韩智所讲的事情说了一遍，白雪诺大惊，焦急地看向白灿群，道：“师父，这绝不可能！弟子还没到太湖便晕过去了，醒过来时已经到了湖上，又怎么能出现在渚北村？何况，若弟子真的见到四哥，又怎么会……”

　　“啪！”重重的一巴掌打在白雪诺脸上，傅玦忍不住心里一抽。

　　白雪诺顾不得疼痛，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跪行到白灿群面前，道：“师父，真的不是弟子做的！”

　　白灿群咬牙道：“自然不是你做的！”

　　白雪诺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道：“师父，四哥说的那女子不是弟子，那黑衣人自然也不是陈大哥！”

　　白灿群猛地盯住她：“陈大哥？你几时多了一个陈、大、哥？”

　　白雪诺只剩哆嗦了，白灿群已经吩咐傅玦：“将莫文、小龙、小凤都叫回来！”

　　傅玦担忧地看看白雪诺，不敢迟疑，更不敢问，领命出去了。

　　白雪诺只觉得自己是糊涂了，当下怯怯道：“师父，弟子错了！”

　　白灿群满是怒意地将她提起来，对上白雪诺的眼睛，沉声道：“白雪诺，你非逼着为师动手吗？”

　　白雪诺恐惧地使劲摇头，白灿群根本不理，森然道：“阿霄待你胜似亲生，自古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可是你，你是怎么做的？你，还有脸叫她一声‘师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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