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江湖中人提起山西“幽灵堡”都不免色变，它名叫“幽灵堡”，也确实是茫茫太行山中一座宏大的坞堡，比寻常村落还要大，塔台高楼时隐时现，戒备森严。然而令人胆寒的不是这坞堡的建筑，而是里面居住的人。

　　江湖上最大的暗杀组织、妓院、赌坊、当铺都在“幽灵堡”的控制之下，正道中人虽然不齿其所为，却也没有勇气去得罪他们，就连冷燕、少林、武当等门派都尽量避其锋芒。现任堡主罗昌野接手之后，“幽灵堡”行事更加狠辣，却也一向守着黑白两道之间的界限，多年来倒也没有大的冲突。

　　罗昌野虽然不缺女人，但却没有纳妾，三子一女都是正妻所出。无名的本名叫罗霆，是罗昌野的第三子。罗霆与罗霄感情最好，当年罗霄便是由罗霆暗中相助，才从“烈焰玄冰桥”逃出“幽灵堡”，被父亲打入经脉的“万蚁噬心针”也是罗霆为她解的。可是罗霆却因此获罪，被罗昌野下令乱棍打死，幸好五台山的玄同大师在堡中小住，救下了他，罗霆便索性出了家，可惜即使出家为僧了，他还是“幽灵堡”的人，不时便被召回去。

　　从十八年前罗霄第一次逃离“幽灵堡”，再到两年后彻底与“幽灵堡”断绝关系，一直到四年前罗霄在太湖去世，余震一直明里暗里帮着白灿群与罗霄，也就被“幽灵堡”列入了黑名单，不过余震身份特殊，罗昌野不想惹麻烦，便只是命人监视。余震与龙日行的会面自然也没有躲开“幽灵堡”那些如影随形的探子，无名的消息便是从此处得来。

　　听了无名的话，白雪诺想起出身“幽灵堡”的师娘，面露戚容，轻声道：“舅舅。”

　　无名笑笑，道：“无妨！”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对陈永笑道：“永笑，永洛出事那年，石室中丢失了几枚水蒺藜？”

　　陈永笑一听，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嘶”地吸了口气，道：“一枚。那枚水蒺藜因打造时进了水，便没有涂万脉散，直接废掉保存在石室中。——罗大叔，您怀疑那枚水蒺藜……”

　　无名“嗯”了一声，道：“你们帮中水蒺藜的制造极其繁复，江湖中无人可以仿制，否则也不会单凭少许水蒺藜碎片便定了你们的罪。”

　　陈永笑点点头，犹豫半晌才道：“罗大叔，当年偷水蒺藜的，是……太湖七盗。”

　　路海力命他出来查余震的死因，他一点线索也没有，后来受路永洛所托在宁陵城外劫走了董娇，更因此得知两年前的水蒺藜竟是已遁出苏州城的太湖七盗所为，他便已怀疑打死余震的水蒺藜正是当年丢失的那枚，可因为顾念路永洛的安危，回到帮中便只字未提。此刻，他也暗暗后悔。

　　无名皱眉看他，道：“太湖七盗不是早被赶出了苏州么？”

　　陈永笑红了脸，愧疚地看看白雪诺，将救走“夺命鞭”董娇、又从董娇口中知道两年前水蒺藜丢失真相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才吞吞吐吐讲出了路永洛的事情。

　　无名面上有了怒气，喝道：“混账！”他虽已出家多年，脾气收敛不少，但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佛面阎罗”，乍怒之下仍旧令人生畏。

　　陈永笑做下这瞒天过海之事，虽然出自好意，但毕竟蒙骗了师父，他心中有愧，什么也不说屈膝跪下。

　　白雪诺一直便纳闷陈永笑为什么救董娇，此刻知道了答案，心中的一个结也慢慢解开了，她柔声劝道：“舅舅，陈大哥瞒着你们，也是为了保护路大哥，何况，他虽然救走了董娇，但也因此得知水蒺藜丢失的真相，也算是功过相抵了。舅舅，是不是？”

　　无名紧绷的脸略微松弛了些，对陈永笑道：“滚起来吧！我才懒得费力气，自有人收拾你！”

　　陈永笑的脸一下子白了。

　　他定定心神，不去想以后的事情，起身讨好地对无名道：“罗大叔，小侄的性命，就拜托罗大叔了！”他摸准了无名的脾气，知道他没有秋后算账的习惯，如今饶过他便是饶过了，因此胆子又大了起来。

　　无名见他讨好卖乖，哭笑不得，又瞥见白雪诺面上淡淡的恍惚，便敲了他脑门一下，道：“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见过了龙四爷，你与诺儿便好好养伤，其他的，我们再议。”

　　白雪诺突然踌躇起来，期期艾艾道：“舅舅，我，我不想去见龙大侠。”

　　无名道：“怎么了？”

　　白雪诺咬着嘴唇，垂首道：“以前，我每年都会随师父、师娘来洛阳，经常去龙伯伯家，我怕……”

　　无名摇摇头，道：“我知道，可是，你若不去，恐怕我和永笑都进不了龙府大门！说实话，你若是没有来洛阳，我绝对不会去拜访龙四爷的。”

　　白雪诺讶然抬头，无名苦笑道：“这个时候，‘幽灵堡’和太湖水帮的人求见，你觉得龙四爷会见吗？”

　　白雪诺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随后又道：“舅舅，太湖七盗的老大童奎就关在宁陵城，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审出什么，我想去宁陵看看。”

　　陈永笑也表示同意，无名道：“我说过了，再议！——不管去哪里，都等伤养好了再说！”

　　白雪诺与陈永笑相对无语，在无名面前，伤势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只能按捺住焦躁急切的情绪，无奈地各自回房。

　　龙府是个五进的大院子，围墙砌得很高，四角还修了眺台，他们运气不错，有个年纪大些的门房竟还记得白雪诺，便立刻跑去通传，不多时就跟在一个年轻人后面回来了。

　　年轻人见到白雪诺，笑道：“小雪儿，你怎么来了？”竟是十分熟稔的样子。陈永笑心口忽地有些发闷，愤愤地撇过头去。

　　这年轻人名叫龙宇宁，是龙日行的侄子，白雪诺幼时随白灿群、罗霄来洛阳时，龙宇宁经常带着她四处游玩。

　　白雪诺也立刻认出了龙宇宁，开心得几乎跳了起来，叫道：“宁哥哥！”

　　陈永笑猛地转过头来，傻在原地。无名不着痕迹地碰碰他，他才回过神来，佯装咳嗽掩饰过去。

　　龙宇宁意味深长地看看陈永笑，面上仍含笑问道：“几年不见，小雪儿也长成大姑娘了！这两位是……？”

　　白雪诺“哦”了一声，大大方方道：“宁哥哥，这位大师是我舅舅，这位是我朋友，我们是来向龙伯伯打听些事情的。”

　　无名双掌合什宣了声佛号，道：“贫僧无名，施主有礼了。”

　　龙宇宁脑筋转得快，立刻想到了无名的真实身份，也不说破，只是略带指责地看看白雪诺，白雪诺撒娇一笑，期盼地看着他，龙宇宁宠溺地瞪她一眼，抱拳道：“在下龙宇宁，大师有礼！”

　　陈永笑心里很是有些酸溜溜的，抱拳施礼，声音微有些僵硬：“在下陈永笑！”

　　龙宇宁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白雪诺，白雪诺轻咬下唇，也不撒娇耍赖，只眼巴巴看着他，龙宇宁微叹口气，抱拳道：“既是小雪儿的朋友，便也是在下的客人。陈少侠请。”

　　龙宇宁将无名与陈永笑让进门，用力瞪了白雪诺一眼，白雪诺心虚地笑笑，跟在他身边往院里走去。

　　穿过前院，绕过回廊，来到书房门前，龙宇宁敲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诺儿来了？快进来！”

　　白雪诺蓦的红了眼眶，龙宇宁轻轻摸摸她的头发，冲她点点头，随后推门进去，白雪诺与无名、陈永笑紧随其后。

　　房内站着一名五十多岁的瘦高男子，一袭青色衫袍，拈须而立，正是龙日行。白雪诺先扑过去磕了个头，道：“诺儿见过龙伯伯！”龙日行上前将她扶起来，无名与陈永笑也各报名号、躬身施礼，龙日行点点头，淡淡道：“宇宁，上茶！”

　　龙宇宁到门外低声吩咐一句，转身笑道：“伯父，小雪儿都长成大姑娘了，我险些没认出来！”

　　龙日行满意地看着白雪诺，斜了一眼龙宇宁，道：“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诺儿大了，别再‘小雪儿’、‘小雪儿’地叫了！”

　　陈永笑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满脑子都是那句“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心里觉得这长者简直太顺眼了。

　　龙宇宁呵呵笑道：“伯父，小雪儿就是活到八十岁，在我眼里，也还是那个调皮捣蛋的小雪儿！”

　　龙日行作势要打他，龙宇宁斜刺里一跳，躲了过去，白雪诺脸红了，顿足嗔道：“宁哥哥！”

　　龙宇宁虽然多年未见白雪诺，但也知道自罗霄死后，白雪诺过得辛苦，心里很是心疼，因此才逗逗她，他看白雪诺红了脸，便不再多说，向龙日行正色道：“伯父，我去后面安排一下？”

　　龙日行点点头，龙宇宁揉了揉白雪诺的头发，又向无名和陈永笑抱抱拳，转身出去了。

　　下人端茶进来，白雪诺忙接了奉到桌上。龙日行端坐上首，请无名与陈永笑坐，无名便坐了下首，陈永笑自知身份不够，便站到无名旁边。

　　龙日行也不多说，抬手让无名：“请用茶！”

　　白雪诺知道此时不是她一个晚辈开口的时候，便静静立在一旁添茶。

　　无名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赞道：“好茶！”

　　龙日行表情淡漠，道：“罗公子，看在白二弟和诺儿的面子上，龙某当你是客，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白雪诺见龙日行对无名毫不客气，急道：“龙伯伯，舅舅是为了……”

　　无名止住白雪诺，起身道：“龙四爷，无名此来是要问一件事情的，还望龙四爷能够据实相告。”

　　龙日行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余大哥一直被你们‘幽灵堡’监视着，我恐怕也没有幸免吧？有什么事情罗公子回‘幽灵堡’去问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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