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罗霄死在水蒺藜下，一尸两命，对于白灿群来讲，这个仇，根本不是路海力断掉一臂能够消解的！

　　白雪诺明白师父的立场。她与陈永笑之间，是血淋淋的惨剧。所以，她不敢动情，动情之后不敢争取，争取过了又不敢坚持，就连那晚的龙凤花烛，都没能抵过师父的逼迫！

　　现在，她终于下定决心走向陈永笑时，师父的话又一次将她推入深渊。

　　白灿群两眼通红，早忘了白雪诺有伤在身，一脚将她踹出去，提剑吼道：“你以为你不该死吗？”

　　大口鲜血喷出来，染红了地面，白雪诺心悸加剧，痛得心脏几乎抽成了一团，陈永笑飞奔过去将她扶起来，冲白灿群喊道：“你真要杀了她吗？你还有没有人性？”

　　白灿群提剑一步步走过来，白雪诺再吐出一口血，抓着陈永笑的手慢慢站起来，静静地看着白灿群。

　　白灿群停下来，狠狠道：“我的徒弟，我便杀了又怎样？”说着，眼神极冷地看着白雪诺：“你忘了你师娘是怎么死的？”

　　白雪诺咬住嘴唇，眼泪又涌了出来。

　　白灿群指着陈永笑，情绪激动：“是太湖水帮的水蒺藜！路海力杀了你师娘，你却要跟他的徒弟在一起！”他又指向白雪诺：“你，死有余辜！”

　　白雪诺万分难过，再也憋不住气，气息冲破喉咙，发出一声哽咽。

　　陈永笑正色道：“白二侠，若是罗女侠在天有灵，她会忍心看你这么逼迫诺儿吗？”

　　白灿群咆哮道：“你有什么资格提阿霄？”

　　陈永笑毫无惧意，轻哼一声道：“诺儿已经被你逐出师门，她的事情，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管？”

　　“陈大哥！”白雪诺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

　　白灿群面上一僵，逼视陈永笑良久，然后转向白雪诺，声音里透着阴森：“白雪诺，我管不着你了？”

　　白雪诺又跪下去，唇上已经咬出一排牙印，她擦去眼泪，慢慢道：“师父，……，不要逼我了！”

　　话音未落，白灿群的耳光就落下来，白雪诺半边脸立刻红肿，陈永笑阻拦不及，忙挡在白雪诺身前，白雪诺伸手拽了一下，他无奈只能挪开，不由咬牙握拳。

　　白灿群冷冷道：“白雪诺，你到底选谁？”

　　在齐州城外，师父问的也是这句话：“罗霄和陈永笑，你只能选一个！说，你选谁？”……最终，白雪诺哭喊着道：“弟子选师娘，……”

　　陈永笑的身体变得僵直，紧张地看着白雪诺，白雪诺呆怔片刻，抬头冲他一笑，陈永笑抿抿唇，从白雪诺的眼睛里看到了依恋，他的心不禁狂跳。

　　白灿群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心冰凉。这样陌生的白雪诺，真的是白雪诺吗？他忍不住又扬起了手。

　　这次，白灿群的耳光没有落在白雪诺脸上，而是被陈永笑挡了一下，他剑眉倒竖，立刻反手打出去，陈永笑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了这个耳光。

　　真是疼，与师父不遑多让。这么多年，诺儿一直都在承受这样的毒打吗？

　　白雪诺紧张地站了起来，愣了一会，又慢慢跪下去。

　　陈永笑轻轻皱了下眉，擦掉唇边的血丝，轻蔑地看着白灿群，道：“诺儿有伤，你要打，就打我！”想了想，背对着白灿群屈膝跪了下去。

　　诺儿本就进退两难，他不该逞一时意气。

　　白雪诺死死咬住嘴唇，低头不语。

　　白灿群冷眼看着，道：“你跟我演戏呢？”

　　陈永笑没有回头，肃然道：“诺儿蒙您教养长大，对您敬畏非常，晚辈要与诺儿在一起，方才却对您无礼，晚辈诚心认罚！”

　　白灿群还剑入鞘，冷笑着向前一步，陈永笑绷紧了肌肤，然而白灿群却伸指连点，将他哑穴也给封了，上前拽起白雪诺便走。

　　陈永笑大惊，待他有所反应时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他大叫，喉咙里却似着了火一般，然而半点声音也无。

　　白雪诺被一股大力扯起来，下意识便去挣扎，抬眼撞上白灿群冷若寒星的双眸，她瑟缩一下，浑身颤抖着道：“师……父！”

　　白灿群顿了顿，继续走。

　　白雪诺跪得膝盖酸痛，没几步便踉跄着摔在地上，又喷出一口血。白灿群看也不看，拖着白雪诺在雪地上划出一道血路。

　　突然，白雪诺使出一招分筋术，肘、腕接连发力，挣脱了白灿群后就地一滚，站起来便往回跑。

　　白灿群的怒火冲上头顶，从腰间摸出鞭子，使足了力气朝白雪诺打过去。

　　白雪诺每次被白灿群鞭打时，都会在痛苦之余暗自纳闷，师父的鞭子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呢？

　　后来她才知道，师父的长鞭就缠在腰间，藏在宽大的束带后面，取用极其方便！

　　白雪诺背上挨了一鞭，即使隔着厚重的棉衣仍是痛得她心口一颤，那么厚的衣服都被抽裂，一道血迹就从白雪诺的右肩延续到左后背，右肩胛处的剑伤处似乎戳入了坚冰，痛得白雪诺大叫一声扑跌在地。

　　第二鞭追上来时，白雪诺攒足了浑身的力气抓起一把雪掷向陈永笑。

　　雪本是轻盈松散的，却被白雪诺的内力催逼，如石子般打在陈永笑身上，恰恰解开了被点的穴道。

　　白灿群挥鞭之余还不知不觉间给了一个赞赏的目光：这个畜生，武功倒真是练得不错！

　　无意识的赞赏一闪而过，白灿群第二鞭挟着内力抽了下来，白雪诺内力用尽，更难以承受，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血从鞭痕中渗出，瞬间流遍了脊背！

　　陈永笑穴道一解，立刻拔出一旁的剑冲了上去，也顾不得白雪诺会不会怨他对白灿群不敬，大叫着刺向白灿群。

　　白灿群也正怒火中烧，冲着陈永笑的剑而去，手中鞭子却不偏不斜地又在白雪诺背上刻下一道血痕。

　　听到白雪诺的痛呼，陈永笑不免分神去看，招式用老，一剑刺空，连忙换招，左手立掌接了白灿群一掌，只觉一股大力震入脏腑，心肺仿佛震碎一般，大口的鲜血不断涌出。

　　陈永笑连血都没擦，剑招未停，全无防守地冲白灿群而去。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虽然被白灿群嗤之以鼻，然而却阻拦了白灿群的鞭子。

　　白雪诺得以喘息，缓过劲来更是痛得双眼迷离，眼角余光处是白灿群与陈永笑一剑一鞭的缠斗。

　　陈永笑的剑法毫无破绽，太湖水帮的剑招之内竟还掺杂了“落花剑法”，衔接之巧妙出乎白灿群的预料，但是招式再妙，也要有高深的内力来配合，这一点，陈永笑与白灿群实在是相差悬殊。

　　二十招过后，白灿群冷冷哼了一声，手腕一抖，手中鞭子突然缩了回来，一晃一展之间，那韧性极强的鞭子居然宛如一条三节棍，照着陈永笑的头便打下来。

　　陈永笑听到头顶风声，不敢迟疑，纵身往左前方一跃，白灿群这一招落空，也不恼火，顺手一甩，那呼呼生风的三节棍又变成了一条长鞭，陈永笑来不及反抗，眼睁睁看着这条鞭子缠上来，将自己捆了个结结实实，他用力去挣脱，却扑通摔在地上。

　　白雪诺趴在地上，只能勉强抬起脖子，见陈永笑被擒，忙吃力地向这个方向爬过来。

　　白灿群只是轻轻一脚，白雪诺便顺着原路翻滚回去。

　　陈永笑已经站了起来，二话不说便往白雪诺的方向跑去，结果也是被白灿群一脚踢出去两丈多远。

　　白雪诺绝望地看着白灿群，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心里清楚，师父暴虐的时候，认罪的话、求饶的话全都听不得，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承受。

　　看着另一边的陈永笑，白雪诺弯了弯嘴唇，陈永笑慢慢站起来，也笑了笑，不屑地冲白灿群道：“白二侠武功盖世，晚辈佩服！”他着意将“晚辈”二字咬得清晰，指责白灿群以大欺小！

　　白灿群仿若未闻，走过去将白雪诺抱起来，冷冷道：“早知道你离不开陈永笑，当初，我就不该阻拦你与夏辕的婚事！”

　　白雪诺没有挣扎，她满腹委屈、浑身疼痛，闭了眼睛道：“师父杀了我吧！”

　　白灿群淡淡道：“杀了你，就负了阿霄，你给我活着！”

　　罗霄死前，嘱咐白灿群的话是：“永远不要抛弃诺儿！”

　　白雪诺被涌上来的血呛咳起来，半晌才压下去，惨然道：“生不如死地活着吗？”

　　白灿群冷冷道：“你这种孽徒，还有脸说什么生不如死？留口气就不错了！”

　　残忍的话出口，白灿群觉得心口舒服了一些，再看白雪诺时，眼里满是嘲弄：“你可还记得答应过你师娘什么？”

　　白雪诺身体猛地一颤，她怎么会忘呢？师娘当时说：“诺儿，以后，好好听师父的话，好好照顾师父！”

　　她闭上眼睛，再不说话，任由白灿群将她抱走。

　　陈永笑终于震断了鞭子追了上来，白灿群看了他一眼，道：“想送死？”

　　白雪诺睁开眼睛，看着陈永笑，道：“陈大哥，你不是师父的对手，你先回去，等我逃出来，我就去找你！”

　　白灿群冷笑，这个畜生，居然当面就敢如此挑衅他！心里气着，手也没闲着，空出右手来重重地给了白雪诺一个嘴巴。

　　白雪诺笑了，道：“这么多年，师父看着我时，心里一定很痛苦吧？”

　　白灿群没有理她，她声音微弱却继续道：“我伤了师娘，害死了师娘，师父却还要教养我长大，该是多么残忍啊！”

　　陈永笑听着白雪诺的喃喃自语，不禁黯然。

　　白雪诺自嘲一笑，道：“而我，总是贪恋着师父偶尔会有的怜爱，妄想着被师父原谅，我想好好听话，可是，却老是做错事！”

　　白雪诺的语气伤感绝望，听得陈永笑心里一阵阵发酸，他开口道：“诺儿，别说了！”

　　白雪诺笑了笑，脸上唇边都痛，她也不在意，幽幽道：“其实，我只要死掉就行了！我死了，师父不会再看见我，也不会想起师娘是我害死的，就不会伤心痛苦。”

　　她的目光落在陈永笑脸上，努力地看着他的眉眼五官，仿佛要牢牢刻在心里，过了半晌才道：“我若是死了，陈大哥就不会喜欢我，也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了！”

　　陈永笑的泪水滑落，上前两步，想从白灿群怀里将白雪诺抢回来。

　　白灿群飘身后退几步，陈永笑扑了个空，正要再次冲上去时，却见白灿群大惊失色，用力拍打白雪诺的脸颊，吼道：“白雪诺！”

　　他怀里的白雪诺，两眼紧闭，脸上呈现出灰白色，鼻间……竟无气息！

　　白灿群觉得心像是被剜掉一块，连忙将白雪诺平放在地，手微颤地放在白雪诺的脉搏上。陈永笑连忙扑上去，慌张地查看着白雪诺。

　　忽然，陈永笑盯着白雪诺的脖子，喃喃叫道：“诺儿！”

　　白灿群收回号脉的手，与陈永笑一同看向白雪诺的颈间，只见白雪诺颈上气管突出一块，好像被什么东西撑开一般。

　　两个人同时回过神来，白灿群伸手在白雪诺腹部一按，内力贯入却遇到了阻碍，原来是白雪诺昏迷之中仍在无意识地抵抗。

　　白灿群收回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骂道：“好！好！你竟然以死相抗！”

　　陈永笑也发现了，他红着眼吼道：“诺儿！”

　　白雪诺仍然毫无反应，白灿群颓然站起，面色发白，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好，我成全你！从此以后，你……，你想怎样……便怎样吧！”

　　说着，转身大步而去。

　　陈永笑一边继续按压白雪诺的腹部，一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白灿群的背影，白灿群挺直的脊背仿佛被压弯了一般，走得有些摇晃。

　　终于，在陈永笑的掌根再一次沿着腹部向上推按下去时，白雪诺猛然咳了一声，从嗓子里飞出一团血块。

　　陈永笑喜极而泣，抱住白雪诺，不住地叫道：“诺儿！诺儿！”

　　白雪诺表情呆滞，下巴搁在陈永笑肩上，两眼茫然地望着前方。

　　白雪覆盖的山路上，白灿群的身影渐渐变小，远远地、慢慢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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