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陈永笑抱着白雪诺冲进大门时，正在廊下说话的顾世宁、顾世祥惊呆了，就这么一愣的功夫，陈永笑已经命迎上来的属下去准备伤药，边往白雪诺的房间走，边对顾世宁道：“劳烦顾大哥请一下钟离前辈！”

　　顾世宁点头，与顾世祥对视一眼，俱都震惊，他不敢耽误，连披风也没带就冒雪出了门。

　　陈永笑穿着单衣，身上落满了雪，他的棉衣和披风都裹在白雪诺身上，走过的路上，清晰可见滴落的血迹。

　　顾世祥皱皱眉，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跟上陈永笑。

　　衣服拿掉，露出白雪诺惨白的面庞，双颊红肿，唇边全是鲜血。而当陈永笑小心翼翼地将白雪诺放在床上时，顾世祥不由瞪大了眼睛！

　　厚重的棉袍和斗篷早就被抽烂，露出白雪诺鲜血淋淋的后背，陈永笑使劲咬着牙，才能控制住颤抖的手，将斗篷解下，又将棉衣剪开。

　　此时哪里还顾得上男女大防？

　　顾世祥唏嘘不已，默默地帮陈永笑接过了守卫送来的清水和伤药，放到床边的圆几上，想了想，又去拿来一盒药膏，待陈永笑为白雪诺处理好鞭伤时，将药膏递上，道：“这是我们昆仑的金疮药，医治剑伤很有效。”

　　陈永笑接过来，抬头看了看顾世祥，嘴唇蠕动几下，却发现嗓子干哑，道谢的话也没说出来。

　　顾世祥摇摇头，道：“给白姑娘治伤要紧！”

　　陈永笑为白雪诺上了药，又小心地盖上一块白棉布，这才将被子轻轻地盖在白雪诺身上。

　　白雪诺面朝里趴着，清洗伤口上药时早就疼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陈永笑有心帮白雪诺处理一下脸上的伤，见状只好放弃。

　　顾世祥示意陈永笑出去，陈永笑看看白雪诺，踌躇片刻，还是点点头。

　　房门关上的瞬间，白雪诺的泪倏地滑落，心口隐隐作痛，喉咙里一阵阵血气上涌，脏腑好像团在一起，不时地钝痛一下。

　　内伤吐血本就危险，加上她郁结难舒，若非内力高深，加上有钟离徐帮她渡真气疗伤，白灿群的那一掌恐怕会要了白雪诺的命！如今，刚养好了七七八八，又被刺了一剑，还挨了白灿群的鞭子，新伤引发旧伤，白雪诺的身体极度虚弱。

　　她费力地动了动手，将胸前荷包紧紧握在手里，里面有两枚柳叶镖。

　　云鹤山庄门规森严，但是，惩罚再重，也绝不会动不动就将弟子打得吐血！毕竟是自己的徒弟，又不是仇人，受过教训就好了，怎么能打出毛病来呢？

　　可是，白雪诺似乎不在此列！

　　罗霄去世后的最初三年，白灿群下手还是很有分寸的。但是，十三岁时，去洞庭湖做客的白雪诺将师娘的内功疗伤口诀教给了唐立，那次，白灿群将白雪诺狠狠打了一顿，连棍子都打断了！

　　一年后，白雪诺又因为放跑了唐立跌下悬崖，被白灿群找到后一顿痛打，几次昏死过去也没能让白灿群停下手中的鞭子，而且，来不及养伤便随同师长下山去办余震的后事。那次，虽然经莫武悉心治疗，白雪诺的内伤看似好了，但还是落下了病根。

　　再后来，对于白雪诺来说简直不堪回首。调查余震死因的过程中，每次与白灿群的见面几乎都是一顿惨烈的责罚，甚至还连累了傅玦受到重罚。饶是白雪诺年纪小、内功好、恢复快，身体仍然埋下了不少隐患。

　　在苏州城被白雨罗、柳铮暗算后，白灿群恼羞成怒，将白雪诺带到祠堂好一通毒打，最后还将白雪诺关了起来。被关起来的那几个月里，白雪诺无事可做，只能打坐练功。如今想来，也正是那段时间的练功，白雪诺的身体才有了起色，否则，怎么可能受得了“唐殇”之毒？

　　钟离徐进来时，白雪诺已经沉沉睡去，睡梦中依旧紧蹙双眉。

　　号过脉，钟离徐大发雷霆，怒道：“这对师徒，是有深仇大恨啊！”

　　发过脾气，钟离徐将一干人等全都赶了出去，站在床前，沉声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白雪诺曾经在他面前痛哭，说自己害死了师娘，他并没有当回事，如今，看白灿群对白雪诺的态度，他便知道与罗霄之死有关。

　　钟离徐这辈子只收过罗霄一个徒弟，他是打心眼里喜欢，当自己的亲孙女一样疼爱，若不是顾虑罗霄有高堂在世，需膝下尽孝，他才不会让罗霄回“幽灵堡”！

　　如今罗霄早逝，钟离徐便打算将武功传给白灿群和白雪诺，谁知道这对师徒这么不让人省心！

　　与罗霄相比，白雪诺的个性就显得太过懦弱，尤其是面对白灿群时，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畏惧让钟离徐十分不喜。钟离徐有时会想，白雪诺面对罗月、罗雨时冷酷果决的样子，莫非是他的错觉？

　　但是，不管怎么样，白雪诺是罗霄唯一的徒儿，白灿群也是罗霄心爱之人，他总不能看着他们如此下去！何况，白雪诺还不到二十岁，居然就攒了一身的病痛，他留意过，发现她夜夜失眠，长此以往，身体怎么能吃得消？

　　这师徒俩的心结在罗霄之死上，所以，钟离徐才会开口询问当年的详情。

　　白雪诺恢复了一些力气，挣扎着支起身体，抑制不住咳了几声后，才忍着心痛将当年的事情讲了一遍。

　　钟离徐微微皱眉，又让她重新说了一遍。

　　白雪诺说完，埋头垂泪。

　　钟离徐皱眉道：“你们那艘小舟，距离大船多远？”

　　白雪诺一愣，看了看钟离徐，轻轻道：“当时我们在苇丛躲大浪，并没有看到大船。”

　　钟离徐又问道：“打来的暗器是什么？”

　　“陈大哥跟我说过，是飞鱼针，太湖水帮的暗器。”

　　钟离徐沉思片刻，突然道：“一个十岁的娃娃，要将飞镖打到数十丈外，会有如此深的功力？”

　　白雪诺一惊，不自觉的抬了抬头，问道：“师祖，您这是什么意思？”

　　钟离徐没理她，又道：“路海力是太湖水帮的帮主，水蒺藜竟然会打错方向？”

　　“师祖！”白雪诺惊愕着，偏过头来迷茫地看着钟离徐。

　　“你还记得飞鱼针打来的方向吗？”钟离徐再问。

　　白雪诺陷入了恐慌，心口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揪住，然而，她并没有觉得痛，只觉得喘不上气来。她猛然又将头转回，用力吸入一大口气，盯着靛蓝色的枕巾，思索起来。

　　“是从苇丛射过来的！”白雪诺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也意识到了什么。

　　钟离徐叹口气，道：“那么，你的飞镖应该也是射向苇丛的，怎么会打到了你师娘的身上？”

　　白雪诺啜泣起来，牵动了背部的伤口，更牵动了脏腑内伤，半开的嘴巴里汩汩向外冒出血来，她却浑然不知，兀自哭得双肩直颤。

　　钟离徐慢慢道：“先是路海力的飞鱼针，然后是你的飞镖，再然后，……是水蒺藜！”他眉头紧锁，问道：“你们可曾遇到什么人？”

　　白雪诺张嘴吸了口气，压抑着啜泣声，摇了摇头。

　　钟离徐只觉奇怪：“若说是巧合，那也太巧了些！可是，若说是阴谋，谁又会算到你们两个孩子呢？”

　　白雪诺放缓了呼吸，渐渐停止了哭泣，她呆呆地想着，突然道：“师祖，若是水蒺藜向您打来，您可有把握躲开？”

　　钟离徐挑眉道：“还用躲？”

　　白雪诺有些怀疑，道：“水蒺藜上有万脉散，习武之人也抵抗不得，难以凝聚内力，而且，一旦催发，水蒺藜会破裂成数十块，每一块都设计精巧，威力极大，听说，就连巨石都可摧毁！”

　　钟离徐淡淡道：“水蒺藜的威力在于催发者，若对方内力高深，不仅不会受其害，反而还能……”

　　钟离徐话音一顿，急道：“你说，水蒺藜尽数打到了你师娘身上？”

　　白雪诺噙着眼泪点点头。

　　“苇丛之中，有人！”钟离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怒道，“那人的功力要高于路海力，……”再仔细想了想，又道，“而且，身边一定早就布置好了！至于布置了什么，那就是天知道了！”

　　可不是天知道吗？罗霄去世已有八年，就算当时有什么蛛丝马迹，现在又去哪里找寻？

　　钟离徐不由气怒。

　　如此明显的破绽，白灿群与路海力居然会遗漏！

　　钟离徐丢下白雪诺，甩手出门，径直去偏厅找陈永笑。听陈永笑一五一十又将当年的事情讲了一遍，心里已经有数。

　　“你师父和白灿群，当时都说什么了？”钟离徐问道。

　　陈永笑怔了怔，脸色白了白，恭声道：“师父伤心之余，自断右臂，又将晚辈带到后舱，拿着枚飞镖询问晚辈的行踪，晚辈说完后，师父大发脾气，别的，就没说什么了！至于白二侠，他一直守在罗女侠身边，后来莫大侠等人赶到，便带了罗女侠和诺儿离开。”

　　说话时，陈永笑的心脏跳得很快，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大船上。白灿群一脚将白雪诺踹出去，不许白雪诺接近罗霄。而他，被刚刚才止了血的师父带到后舱，拿着一枚柳叶形状的飞镖质问，他如实说了，再后来，就被怒不可遏的师父打到昏过去。

　　钟离徐道：“没有搜查？”

　　陈永笑惊讶道：“搜查？”

　　“哼！”钟离徐气闷不已，将与白雪诺说起的疑点一一讲了一遍，陈永笑只觉得浑身冰冷，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满脸的无法置信。

　　钟离徐深深叹了口气。

　　俗话说“关心则乱”！路海力也好，白灿群也罢，凭着一枚柳叶镖，问都不问，居然就判了两个孩子的罪！

　　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事情并不复杂，只要路海力和白灿群静下心来，问一问、想一想便能明白，可他们偏偏就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忽视了周围的一切！

　　但是，心头挚爱惨死在眼前，个中痛苦自不必说，又怎么怪得了他们呢？

　　钟离徐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陈永笑，又看了看门口，闷闷地道：“我去找白灿群！”

　　“师祖！”虚弱的声音传过来，说话的是白雪诺。

　　她身上胡乱穿了件薄衫，苍白的脸上汗珠滚滚，扶着门框喘息。从卧房到偏厅，短短的距离，却耗费了她不少的力气。

　　白雪诺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定定地看着钟离徐，接着道：“请您不要告诉师父！”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