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武功高的人耳力都十分惊人，白灿群早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他头也不回，淡淡道：“傅玦，祠堂重地，你带外人来干什么？”

　　外人？

　　白雪诺咬着唇，手足无措。

　　傅玦只是稍稍停顿，旋即如常行礼，道：“启禀二叔，诺儿求见二叔，师父就让弟子带她过来了。”

　　白灿群慢慢站起来，负手而立，道：“白雪诺已被我逐出师门，以后，没我的话，不许她踏入云鹤山庄半步！”

　　“扑通”一声，白雪诺腿脚发软，双膝着地。

　　傅玦看看白雪诺，再看看白灿群，有些紧张，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启禀二叔，师父说……说，诺儿前往唐门时，并未脱离师门，……”

　　白灿群霍然转身，怒视傅玦，傅玦心里一抖，干脆也跪下，盯着地上的青砖继续道：“所以，诺儿还是云鹤山庄的弟子！不过，诺儿离开唐门后，不返云鹤山，反而……与陈永笑私奔，实在忤逆不孝，既然……她自己回来了，就……就交给……二叔……量刑处置！”

　　“哼！量刑处置？”白灿群冷冷一笑，目光落在白雪诺身上，冷得刺骨。

　　他想起了昨日与师兄的争执。

　　昨日，白灿群去找莫千寒，禀告了将白雪诺逐出门墙的事情，没想到，莫千寒大发脾气，立刻命蓝清风去擒回白雪诺。

　　白灿群拦住，故作不解问莫千寒：“白雪诺有辱门风，不配再做云鹤山庄的弟子，这一点，师兄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他们师兄弟，除非在重大事情上会称“师兄”，平时都是“大哥”、“二哥”这么称呼，白灿群称莫千寒为“师兄”，显然是心存芥蒂了。

　　莫千寒冷笑道：“你不必拿话激我？我是对白雪诺不满，两年前也的确想过公告武林逐她出去，但是，那时我没做，现在就更不会做！”

　　白灿群唇边一抹讥笑，道：“请师兄明示！”

　　莫千寒见着他的模样，气得一拍桌子，蓝清风忙插到二人中间，叫声：“大哥息怒！”又将白灿群拉到一边，劝道：“二哥，诺儿这两年从未在江湖上露面，你突然将她逐出师门，岂不是自惹是非、平添烦恼？”

　　莫千寒怒道：“他是唯恐天下不乱！哼，有其师必有其徒，他若是好好教导白雪诺，……”

　　白灿群打断莫千寒的话，冷冷道：“小弟教导无方，所以自行清理门户，师兄就不必费心了！”

　　“你——”莫千寒一指白灿群，气得青筋暴起。

　　“二哥……”蓝清风重重叹口气，道，“二哥，大哥并不是要指责你，而是，而是对诺儿……，唉，恨铁不成钢啊！”

　　白灿群皱眉，咬咬牙，屈膝跪下，语气沉重地道：“大哥，白雪诺是犯了很多错！可是，她的错处都并非大恶，而小弟也都一一教训过了！……大哥可还记得，因为白雪诺在苏州城被人暗算，小弟在祠堂将她一顿痛打，甚至，还打断了她的腿！”

　　蓝清风黯然，师兄弟中，他本就是对白雪诺最好的一个，想起白雪诺从小所受的捶楚，对她的种种不满也早就消散了。

　　莫千寒沉默片刻，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白灿群道：“白雪诺已经为她的过错付出了代价，她不必再接受其他的惩罚！”

　　莫千寒眉峰深深蹙起，目光上下打量着白灿群，突然冷哼一声，了然道：“你所谓的其他惩罚，就是嫁到四季堡吗？”

　　白灿群定定看着他，莫千寒拂袖，背向白灿群，喟然道：“原来，你将白雪诺逐出师门，就是为了不让她嫁给夏辕！”

　　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白灿群面容一阵扭曲，呼吸声渐重，他压抑着情绪问道：“师兄，为什么这么做？”

　　莫千寒道：“她与柳铮、与陈永笑都不清不楚，至今江湖上还有她的流言，我绝不会让她留在云鹤山庄，可是，我更不允许她在外面继续败坏云鹤山庄的名声！相较之下，她只能嫁人！”

　　蓝清风叹口气。他知道，莫千寒也并非真的对白雪诺无情，相反，以前，当白灿群重责白雪诺时，也曾多次出面相救。只是，作为一派掌门，自然要将本门的名誉放在第一位，运道不佳的白雪诺便不幸成了师门孽徒！

　　何况，明知道白雪诺倾心陈永笑，先是莫武，后来是韩智，还有莫小龙，都对白雪诺存了心思，莫千寒又怎么能容忍？因此，在对白雪诺的处置上，莫千寒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蓝清风也无可奈何。

　　白灿群听完莫千寒的话，苦笑一声，道：“师兄觉得，我教出来的徒弟，只配嫁给这种下三滥吗？”

　　“混账！”莫千寒转过身来，踢翻了面前的椅子，怒道，“夏堡主何等英雄！那夏辕虽说胡闹了些，却也不是你口中的下三滥！”

　　白灿群冷笑道：“师兄何必自欺欺人！”他看了眼歪倒的椅子，慢慢站起身来，道：“白雪诺已经不是我的徒弟，自然也就不是云鹤山庄的弟子，她的婚事，就不劳掌门师兄费心了！”

　　“白灿群！”莫千寒厉声道，“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白灿群淡淡看向莫千寒，道：“小弟顶撞师兄，自会去祠堂受罚，只是，白雪诺的事情，小弟已经决定了，师兄还是早点与‘四季堡‘解除婚约吧！”

　　莫千寒气得半晌没有说话，缓了好一会，才冷冷道：“你不是与太湖水帮不共戴天吗？难道，你宁可白雪诺与陈永笑在一起？”

　　白灿群捏紧拳头，咬着牙笑了笑，然后才道：“她已不是我的徒弟，自然不用守我的规矩！这一点，白雪诺该好好谢谢师兄才是！”

　　莫千寒倒吸一口气，看着白灿群，又气又恨。

　　白灿群终归还是顾念了师徒之情！

　　他千里迢迢去寻白雪诺，自然不是为了将她逐出师门，可是，得知了这个消息，他料定无法左右师兄的决定，因此，宁可违背本心将白雪诺逐出门墙，也不肯委屈白雪诺嫁给夏辕。

　　莫千寒见过白灿群的坚持，比如罗霄。可是，自从罗霄死后，白灿群对白雪诺一向严厉苛刻，从没有半点温情，所以，他压根没有考虑过白灿群的想法，一意孤行定下了白雪诺与夏辕的婚事！谁知，面对白雪诺的孺慕之情，除了鞭笞和漠视，白灿群竟然还有护犊之心？

　　莫千寒一掌劈裂了桌子，拂袖而去。

　　蓝清风张张口，又闭上，无话可劝。

　　离开云鹤院，白灿群便径自去了祠堂罚跪，一跪就是一夜。莫千寒气得摔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套茶具。当莫四前来禀告白雪诺求见时，他略一思索，便命傅玦带白雪诺去祠堂见白灿群。他要看看，白灿群真的可以放任白雪诺与陈永笑混在一起？

　　祠堂前的院子里，冰冷刺骨的眼神落在白雪诺身上，积威之下，白雪诺战栗不已。

　　量刑处置？若自己不再是云鹤山庄的弟子，大伯为什么要师父“量刑处置”？难道，师父将她逐出师门的话，还不作数？

　　白雪诺心中隐隐有些雀跃，然而，她听到白灿群冷冷道：“去回禀你师父，我还是那句话：白雪诺已经不是我的徒弟了！……带她滚！”

　　她愕然抬头，看到了师父幽深愠怒的双眸，还有消瘦苍白的面容，忽然心中一动，在傅玦开口之前，哆嗦着唇小心问道：“师父是……不想让我嫁……嫁给夏辕，才……才赶我走的吗？师父在祠堂罚跪，是不是……因为这个？”

　　“啪！”白雪诺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翻到在地，她爬起来跪好，无声流泪。

　　白灿群厉声骂道：“滚，都给我滚！”

　　傅玦鬓角冷汗直流，听白雪诺讲完过程，他就猜对了白灿群的心思，然而，他却不敢挑战白灿群的耐心，忙起身道：“弟子告退！”

　　说着，对白雪诺使个眼色，示意她一起离开，可是白雪诺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流泪，傅玦只好叹了口气，道：“诺儿，跟我走吧！”

　　脑子一热，白雪诺仰起头，哽咽道：“师父，弟子愿意嫁，弟子愿意！您不要把我……”

　　又是一记耳光，白雪诺再次倒下，不待她爬起来，白灿群上前将她揪起来，强迫她直视自己，一字一句地道：“你屡次忤逆，违犯门规，如今，竟然还自甘下贱想嫁个纨绔了！早知道这样，我与阿霄何必养你、教你？当初，我就该活活掐死你！……给我滚！”说着，将白雪诺用力掼了出去。

　　白雪诺仰面摔倒，不知该悲还是该喜。悲的是从此便是个弃徒，喜的是师父不肯让她嫁给夏辕那种人！她满腔的思绪无法纾解，化作汹涌的泪水滚出眼眶。

　　傅玦看看白灿群的脸色，忙将她扶起来往外走，白雪诺抬臂挥开傅玦，胡乱擦了擦泪。她这趟来，虽然也曾期盼着师父回心转意，却并不是单纯为了求师父收回成命，她要将蝶花说过的话告诉师父！

　　想到此，白雪诺立刻便止住了哭声，坦然向白灿群走近几步。她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大哭过之后，心情竟如此平静？难道，她心底里，并不是那么喜欢做师父的徒弟？这种认知让她陌生而又惶恐，她打了个激灵，霎那间手脚冰凉。

　　终于还是走到了白灿群跟前，白雪诺颤抖着跪倒，磕了三个头，轻声道：“弟子谢过师父！弟子谨遵师父教诲！只是，弟子走之前，想给师娘磕个头，还请师父恩准。”

　　罗霄的灵位就摆在“三姓祠堂”里，白灿群沉默片刻，终于沉声应道：“跟我来！”

　　在师娘灵前上完香、磕过头，白雪诺跪向白灿群，道：“师父，弟子还有一事禀告。”

　　白灿群点点头，白雪诺这才将蝶花所说的事情讲了一遍，说到罗雨姐妹时，白灿群斜眼瞥了白雪诺一眼，却没有说话，待白雪诺说完，才冷冷道：“这些，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白雪诺听出了师父话中的怀疑，暗自苦笑一声，道：“弟子捉住了一名‘圣血神教’的人，正是派往‘幽灵堡’迷惑舅舅心智的‘蜂使’，这些，是她告诉弟子的。”

　　“她人呢？”

　　白雪诺没有一丝犹豫：“弟子已将她杀了！”

　　“无凭无据，哼！”白灿群冷哼一声，道，“你说完了，我也听完了。现在，给我滚出云鹤山！”

　　白雪诺默默垂首，道：“师父就算不相信弟子，也请师父千万小心！”

　　白灿群看看她，突然淡淡道：“雨罗与韩智，已经成亲了！”

　　白雪诺吃了一惊，白雨罗竟然嫁给了四哥？她很快回味过来，白灿群告诉她这件事情，无非就是表明，白雨罗非但是他的义女，还是云鹤山庄的媳妇，就算以前有二心，但女心外向，如今恐怕也不会了。

　　她斟酌一番措辞，勉强笑道：“四哥为人实诚，容易轻信，弟子担心……”

　　白灿群的脸色十分不好看，白雪诺吸口气，压下了将要出口的话，继而低声道：“不管怎样，还请师父不要大意，多多留意‘幽灵堡’！”

　　白灿群审视地看看她，没有理会刚才的话，反而问道：“你下面有什么打算？”

　　平静中略带了些在意，白雪诺心里泛起阵阵酸意，这么多年，师父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若在以往，她定然如喝了蜜糖般甜到心底，可是，现在听来，却只有满腹的酸涩。

　　白雪诺犹豫着，最终还是吐了真话：“弟子想去……太湖……”

　　第三个耳光如约而至。白雪诺爬跪起来，身体习惯性地微微颤抖，心里却不再害怕，她抹掉唇边的血丝，仰起头正视白灿群的眼睛，毫不退缩。她清清楚楚地道：“弟子要去找陈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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