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

　　苏子狡跟许悦回到家的时候陆世行已经回来了，作为保姆老妈子，正在给两个祖宗做晚饭。

　　苏子狡踢掉鞋子，光脚踩着地毯拐去厨房门口，“陆世行，丫头要吃竹筒饭。”
　　陆世行正围着围裙在切玉米，头也不回的说，“是你想吃吧。”
　　苏子狡说，“这不一样嘛，我们好的不分彼此。”
　　陆世行不跟他贫嘴，说道，“知道了，不帮忙就别杵在这里。茶几上有菠萝，稍微垫点肚子。”想了想又道，“别喂豆豆吃太多，晚上该吃不下饭了。”

　　苏子狡抱着许悦就走，陆世行又叫住他，“等等，刚才你在跟谁说话？我在窗口看到你们。”
　　苏子狡仔细的想了想，综合评价了一下谷雨，给了他哥一个恶意满满的答案：“一个神经病。”

　　陆世行却没被他忽悠过去，坚韧不拔的说，“我看你们剑拔弩张的，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他猜测道，“跟豆豆有关？”
　　苏子狡说，“陆世行我发现你最近特别有内涵。”
　　陆世行：“……算了，你自己注意点。要真有什么危险别一个人死撑，我们是你的家人，会担心你。”他念叨了一会发现门口没有声响，回过头一看，苏子狡早不在了。
　　陆世行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浸糯米去了。

　　而苏子狡突然想吃竹筒饭，完全是因为许悦的声音。
　　许悦当时发的那一声，一开始他没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后来也没能明白她到底说了什么。只是那声音软糯，有一点甜丝丝的清脆，却又甜得恰到好处，在他心里不疼不痒的挠了一下，立刻就抓心挠肝了。

　　语言是人类社会最重要的交流工具，是最能直观体现情感信息的一种媒介。
　　许悦一直封闭自己，不肯跟外界交流，就算她渐渐接受了他跟陆世行，那程度也极为有限。所以甫一听到她说话，苏子狡立刻就打定主意，要教她说话。
　　他以前不是没想过，只是想的太含蓄，更想顺应自然水到渠成。现在许悦开口给了他一个契机，虽然这个契机的产生略显微妙，甚至让他有些心情不虞。

　　晚饭吃的自然是竹筒饭。苏子狡对厨房里的事是一窍不通，张口就要，根本不知道有些食材需要事先浸泡或腌渍。
　　也是陆世行宠他，先用高压锅把糯米蒸熟了，才马马虎虎把竹筒饭做了出来。

　　饭后，苏子狡端了一盘子切好的水果，把许悦往客厅沙发上一放，准备大显身手，教许悦说话。
　　许悦的眼睛却一直跟着水果打转，连吝啬分给他的眼神也是表达了“求喂”的信息。

　　苏子狡早有所料，用小叉子叉了块苹果，在许悦眼前晃了晃，“丫头，想不想吃？想吃就说想。”
　　许悦眼睛亮亮的跟着那块苹果打转，特别没有骨气。
　　苏子狡说，“来，丫头，跟我念——想。”
　　许悦依然盯着那块苹果，视他为无物。

　　苏子狡也不灰心，笑嘻嘻的把苹果塞到她嘴巴里，等许悦嚼吧嚼吧吃下去了，依然笑嘻嘻的问，“好吃嘛？好吃就说好吃。来，跟我念——好吃。”
　　许悦的眼睛又转回了果盘上，视他为空气。

　　苏子狡维持着笑嘻嘻的表情，用鼓励的语气不折不挠道，“还想吃？来，跟我念——想。”
　　许悦等了半天，苏子狡没有继续喂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会，就自己伸出手要去拿。苏子狡行动迅速的把盘子拿走。

　　许悦这才转过眼睛看他，依然是晶晶亮的眼神。
　　苏子狡就说，“丫头，我们学说话好不好？我教你，你说给我听。”

　　许悦神色不变，也不知道是否听懂。苏子狡就又喂了她一块水果，然后拿起她的小手，把手指放到自己嘴唇上，慢慢的说，“好——吃——”
　　许悦还是无动于衷。

　　苏子狡就又说了两遍，但仍然没什么效果。
　　许悦这种油盐不进的样子绝对能击溃一堆人，可苏子狡虽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只要是认定了要做的，就会义无反顾的做下去，特别固执。

　　他又在“好吃”跟“想吃”这两个最能打动许悦的词上纠缠了一会，看确实没效果，就随波逐流的更换了教导内容。

　　苏子狡指指自己，“丫头，我是狡哥哥。”然后捏了她的手指压到唇上，“狡——哥哥。”为了更生动，他突发奇想的说，“狡猾的——狐狸。”
　　苏子狡已经做好了得不到回应的准备，许悦却不按常理出牌，也不知那丫头哪来的灵感，竟然脱口而出，“狐狸。”
　　字正腔圆，嗓音清脆悦耳，特别动人。

　　苏子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目瞪口呆之下只憋出两个字，“什么？”
　　许悦就又脆生生的念了一遍，“狐狸。”
　　苏子狡：“……”一定是他教导的方式不对！
　　苏子狡已经忘了初衷是让许悦开口，反而去纠结称呼问题，正打算纠正，陆世行的声音却传过来。

　　“豆豆开口说话啦。”他刚把残局收拾好，一出厨房就听到软糯的童音，立刻高兴的走过去，“豆豆乖，叫哥哥。”
　　许悦看着他，吐字清晰的叫了声，“哥哥。”
　　苏子狡：“……”

　　苏子狡对陆世行恨恨的说，“无耻！窃取我宝贵的劳动成果！”
　　陆世行早已经无视了他，正拿着水果喂许悦，“豆豆，再叫一声哥哥。”
　　“哥哥。”许悦吃了水果，心满意足的继续被玩。

　　苏子狡小心眼发作，抄起许悦就走，走两步，还不忘回来劫走了陆世行手里的果盘。怒发冲冠的样子逗得陆世行止不住嘴角上翘。

　　苏子狡磨牙，“陆世行，你这么幼稚你爸知道吗？”
　　陆世行说，“你这样我觉得挺好的，跟小时候一样，特别好玩。”

　　苏子狡觉得自己男人的尊严受到了侮辱，立刻就要奋起反击。许悦却突然说，“狐狸，我疼。”
　　她声音一如刚才清亮，却透着一股细不可察的抖音。

　　苏子狡最初以为是他搁着她了，就换了个姿势抱着。许悦脸色如常，却还是说，“狐狸，我疼。”
　　陆世行走过去，“没轻没重的，先把豆豆放下来。”说着接过许悦，把她放下了地。

　　苏子狡摸不着头脑，稀里糊涂的去看许悦。
　　许悦却依然说，“狐狸，我疼。”

　　许悦身上有诸多问题，苏子狡远比陆世行敏感。他立刻察觉到不对劲，迅速蹲下身去，直视着许悦，语气焦急道，“哪里疼？”
　　许悦看着他，还是说，“狐狸，我疼。”
　　随着她的话，苏子狡惊骇的发现有血丝正顺着许悦脖子里的皮肤往上爬，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那些红丝就爬上了她白净的脸颊，使得面部呈现出一种斑驳龟裂的样子来。

　　陆世行没有心理准备，可能被吓到了，小幅度往后退了一步，却又立刻站稳了，他声音发抖的呢喃道，“豆豆怎么会……”
　　但是没有人理他。

　　许悦大概是真的很疼，连表情都变了，五官一直在细细的颤抖。苏子狡从没见过她这样，立刻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的想碰碰她却又不敢。
　　“狐狸，我疼……好疼……”血丝溢过许悦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快，眼白部分只剩下一片赤红。

　　“狐狸……狐狸……妈妈……”许悦僵直的站在那里，原本漂亮的脸蛋爬满了斑驳的血痕，系数是触目惊心的刺红跟惨白，如地狱饿鬼一般可怖。那些血丝就如活物一样，在她皮肤底下不断的游走，牵扯出更大痛苦。

　　苏子狡一把抱住许悦，把她的脑袋埋到自己胸口，“丫头乖，别怕，我们现在就去医院。”他已经顾不了许多也思考不了许多，抱起许悦就打算送医院。

　　他刚迈出一步，一边的陆世行像突然惊醒过来，立刻伸手拉住他，声音急切的道，“太危险了！你快放开她！”
　　苏子狡飞快的看了他一眼，想甩开他的手。
　　陆世行却不知哪来的坚持，就是不松手，声音也越来越急促，“快放她下来！”说着就去拉苏子狡抱着许悦的手。

　　这么危急的时刻，苏子狡觉得他这样做简直不可理喻，用了狠劲甩开他，冲着他吼，“陆世行你他妈看清楚！她是豆豆！”
　　陆世行被他吼的蒙了一下，但他反应过来后，依然是扑过去要拉开许悦，隐隐居然有拼命的架势。

　　苏子狡现在的脑子混乱的很，有一种压抑的暴躁，当即不管不顾的撞开陆世行，抱着许悦转身就走。
　　他脚步急促，陆世行没来得及再阻止他已经到了门边，伸出手就要拉门。却在这时，许悦突然如鬼魅般伸出手，动作凌厉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苏子狡看了看许悦的手，那手上包括裸露在外的手腕上具是流动的血丝，比恐怖片中刻意营造的还要入目三分。而后一刻，苏子狡才察觉到手腕的剧痛。
　　腕骨发出尖利的“咯吱”声，仿佛是要整个粉碎一样。

　　苏子狡没有动，他转头去看许悦。许悦的脸已经从他胸口抬了起来，那脸上细密的布满了血丝，而总是明亮的一双眼睛，被那红色掩盖，晦暗不明中透出的是一股妖异，像动物的竖瞳，冰冷阴森。

　　陆世行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他立刻又要去拉许悦，苏子狡猛然回过神来，让了一让。
　　也就是这一让间，许悦的手已经在陆世行手臂上滑开了一条锋利的缺口。
　　白衬衫的袖子被整齐的割裂，血一下弥漫上去，触目惊心。

　　“丫头！”苏子狡短促的叫了一声，许悦已经伸向他的手僵硬的停了下来。
　　她已经痛的毫无理智，只知道伤害身边的活物来保护自己。
　　这是一种本能，12年中不得不养成的本能。

　　但是她却听到苏子狡叫她的声音，即使是再艰难，她还是模模糊糊的听到了。那声音飘飘荡荡像是隔着很远，但她知道他就在身边。

　　“狐狸，我疼……”她的声音已经很细微，更像是一种撒娇。

　　她真的很疼。

　　苏子狡把她抱的更紧，贴着她的耳朵说，“别怕，我在，我在呢，马上就不疼了。”

　　许悦血色的双瞳毫无焦距的对着他，看出去的却只有一片扭曲的红色。那红色斑斑驳驳的，顺着光暗明灭红的更深沉一点或更浅薄一点。
　　她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

　　她知道如果自己再陷入先前的状态，她就会伤害苏子狡，所以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猛得一个用力，把苏子狡推了出去，自己也顺势跌到了地面。

　　许悦一向控制不好自己的力气，她疼得意识不清，就更考虑不到用力大小，那一推之下苏子狡几乎就是倒飞了出去。陆世行扑过去，两人一同撞到客厅的沙发上，停下的距离已是离开许悦五米之远。

　　陆世行护着苏子狡，腰背直接受力，就算沙发柔软，他还是被撞的闷哼了一声。

　　面对这种情况，苏子狡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立刻站起身把陆世行扶起来，极快速的下手捏了捏陆世行撞伤的地方。
　　陆世行躲了一躲，没躲过，被捏的冷汗都下来了。

　　苏子狡却又很快收手，冷静的道，“没伤到骨头。”说完了，就要往许悦走，陆世行一把拉住他，“别过去！”
　　苏子狡回头看他，整个人镇定的可怕。陆世行却用了更多的力，不容置疑道，“打120，她需要注射镇静剂。”

　　苏子狡好似茫然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过来，他拨开陆世行的手，看着许悦的方向，声音平静，“她在害怕。”
　　陆世行起不来身，只能焦急道，“听我的，打120！”
　　苏子狡却充耳不闻，径直往许悦走去。

　　许悦已经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她那么小一个人，缩得紧紧的，就跟个婴儿一样，那么脆弱无助。
　　血丝爬满了她整个皮肤，仿佛就是在吞噬她的生命，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灰败下来的死气沉沉，像被世界放弃了。

　　苏子狡一步一步走过去，他走的异常沉稳，就好似怕惊动什么。一种奇怪的情绪在他心底里肆无忌惮的蔓延开来，充斥了他整个脑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的温柔，他说，“丫头，我在这里，别怕。”

　　时间好似慢放的老电影，一帧一帧却又孤注一掷的往前，不会为谁做任何的停留。

　　陆世行已经摸到了茶几上的手机，按下急救电话，却在电话接通时，一声门铃惊雷一般打散了看似风平浪静的海面。

　　陆世行手指一颤，迅速掐断了电话。

　　那一声之后周围乍然安静下来，连苏子狡也停了下来，整个空间寂静的可怕。

　　然后门铃急促的一遍一遍响起来，就像天地万籁间压过来的一大片乌云。

　　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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