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

　　门铃响了大概有一分钟，又骤然沉寂下来，苏子狡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几步跨到门口，弯腰就想把许悦从地上抱起来。

　　可他刚伸出手，许悦却瞬间往旁边滚开，让过了他的手。

　　许悦趴伏在地面，眼睛毫无焦距的放空着，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却还是清晰的吐出了一个字，“走。”

　　苏子狡的依然维持着伸手的姿势，手指的尖端细微的收缩了一下。他放松了一下脸部绷紧的肌肉，即使许悦看不见，还是做出了一个温和的表情，“丫头，我不会走的。”
　　他脑子里已经极为快速闪过了很多东西，那些片段纷至沓来，一时间几乎塞满了他整个脑海，记忆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他看到了小小的自己，躲在一个黑得透不过光的地方，紧紧的缩成一小团……
　　他看到长大后的自己，因为一个极小的原因跟一群人大打出手，伤痕累累的走在潮湿的街角……
　　他看到后来的自己，一脸倔强的跟父亲争吵，即使错了，也从不妥协，却在无人的地方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许悦，小姑娘的眼睛仿佛是有星星落在了里面，那么明亮，却又透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防备……
　　他想起第一次把她抱起来，她眼里有一丝愕然，还有一瞬间错觉般的敌意，可最终，她还是柔和了下来，又呈现出那种格格不入的界限来……
　　他想起在游乐园，所有人都在笑着闹着开心着，这个孩子身上却有着无动于衷的心疼……

　　有些感觉是相似的，总是触类旁通，能理解的更多一些。

　　苏子狡没有再往许悦靠近，而是蹲下身，一声不响的看着她。

　　其实冷静下来后，他就知道这种情况肯定不会是第一次发生。许悦的表现那么明显，知道这时候的自己很危险，所以一直不让人靠近。

　　即使心里有再多的担心在意，也于事无补。
　　谷雨的那句“时间快到了”指的毫无意外就是这种现象，谷雨能那么平静的说出来，也间接说明这不会威胁到生命，或者说一段时间内不会威胁到生命。
　　而他对这种病症全无所闻，不知道发病原因，不知道发病过程，也不知道发病的结果。

　　苏子狡看着许悦趴在那，身体几乎是痉挛的，血丝弥漫了整片皮肤，找不到一处净地。
　　而小女孩的表情是空茫的，即使颤抖的再厉害，却依然不是痛苦的神色。

　　“丫头，疼的话就告诉我，我就在你身边。”苏子狡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想伸手把她抱起来，手指几次三番的张开又握紧，最后还是无力的垂了下来。

　　陆世行拿着手机，他一开始确实很震惊，这时候却被这诡异的安静压的强迫着平缓下来，却还是胆战心惊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许悦跟苏子狡。

　　时间好似凝固了，仿佛连空气也变得粘稠，陆世行的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沁满了汗水，他不由自主的深呼吸，却又不敢太大声的吐气，缓慢的压抑着绷紧的神经。

　　而这时，阳台上却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声音，像是玻璃被什么东西划开一样。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苏子狡产生警觉，他刚转头看向阳台的方向，客厅通往阳台的玻璃移门已经被快速拉开，谷雨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闪了进来，直接一掌敲晕了沙发旁边的陆世行，没给他任何反应时间。

　　苏子狡近乎是同时半起身，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应对的防护动作。

　　谷雨快速的扫了他一眼，眼神又很快落到一边的许悦身上。
　　而他从沙发旁走到许悦身边也就一秒不到的时间，苏子狡几乎就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谷雨已经一把捞起了许悦。

　　许悦本能的想反抗，谷雨却轻描淡写的握住了她的手。苏子狡这才看清，许悦的指尖竟然生出了尖锐的指甲，边缘锋利如刀。
　　苏子狡张了张口，却没说出半个字，最终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许悦反抗的更为激烈，但疼痛几乎抽空了她的体力，她没能挣脱谷雨的手。
　　“悦悦，是我，别怕。”谷雨腾出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温言安慰她。

　　许悦小幅度的放松了一下，身体却依然依循本能做着抵抗。
　　谷雨立刻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袋东西，对一边一动不动的苏子狡说，“过来帮个忙，帮我撕开。”

　　苏子狡已经看清了他拿出来的东西，是一个未拆封的针筒跟一瓶药剂。他不动声色的走过去，把包装袋撕开，动作不熟练的把药水吸进针筒，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药么？”他问谷雨。
　　谷雨简短的回答他，“是镇静剂。”

　　苏子狡还想说点什么问点什么，却感觉语言苍白，什么都说不出来也问不出来，他也就不在出声，按照谷雨的意思在许悦手臂静脉上把镇静剂推了进去。

　　注射完药物，他又默默的把针筒拆分开，装入包装袋，甚至还把褶皱拉平。

　　这已经是他下意识的动作，根本就不受脑子控制。他只是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来舒缓一下过分紧张的神经。

　　而那一系列做完，他又只能静下来。眼睛顺着许悦的手臂到她的指尖，指甲依然尖利的张开在那里，随时可以撕开血脉。
　　谷雨注意到他的视线，竟缓缓地说道，“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武器。”
　　苏子狡看了他一眼，其实那一眼并没有探究的意思，但谷雨依然继续说，“她在十四岁的时候被丢在了大山里，为了活下去，改变了很多。”

　　他这句话看似说的明明白白理解起来却又只剩稀里糊涂，苏子狡却没有做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谷雨说，“你一直看到的，是她十二年前的样子。而现在这个样子，是代价。”
　　苏子狡等了一会，谷雨却没有继续往下说，而即使是知道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他还是不自觉的说道，“什么意思？”

　　谷雨只是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许悦的指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了起来，指尖又恢复了莹润齐整的样子，只是整只手依然爬满了血丝，不曾褪去。
　　谷雨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说，“悦悦，闭上眼睛睡一会，我在这里，不用怕。”
　　许悦眼眶里依然溢满了血色，无神的睁着，听到谷雨的话，才慢慢的阖上了眼睛，纤细的睫毛扫在苍白带血的皮肤上，就像脆弱的蝶翼。

　　苏子狡默默的看着许悦睡过去，依然问，“什么意思？十二年前的样子？”
　　谷雨说，“更多的我不想告诉你，你可以自己去调12年前本市失踪人口档案，我想你会找到答案的。”说着他把许悦抱起身，就要去开门。

　　苏子狡立刻拉住他，“你带她去哪里？”
　　谷雨回头看了苏子狡一眼，他眉目齐整，肤色白净，唇色嫣红，美得不合常理的妖异。那斜斜的一眼扫来，苏子狡心中莫名一跳，当即皱起眉头，手下更用了点力，声音也沉下来，“放她下来。”

　　谷雨看了他一会，终于有点好奇，“你就没有一点害怕？”
　　苏子狡说，“这不关你的事。”
　　谷雨说，“她这种症状以后还会出现，而且会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一开始可以用镇静剂，次数多了就不会有效果了。到那种时候，你觉得你控制得住她？”
　　他说着，手腕突然一个起伏，快速的缠上了苏子狡的手臂，猛地一用力，就卸了他的关节。

　　苏子狡虽然反应过来了，但依然没能阻止关节被卸，手臂瞬间就软了下来，额头立刻见了汗。
　　他咬牙忍着疼痛，一字一顿的说，“那又怎样？”
　　谷雨又看了他一会，又是极快的一推一拉，把骨头接了上去，才说，“你倒是不怕死。”

　　苏子狡被他当牵线木偶一般拆了又装，硬是没有爆发，大概知道不管用。而他更知道，如果他表现的太过，谷雨会毫不犹豫的带走许悦。
　　他几乎就是放下了所有的脾气，像条被人捏着七寸的小蛇，却依然有着自己的坚持。

　　谷雨放下手，他摸了摸许悦的脸颊。那些血痕居然淡了不少，好像已经开始往下褪了。
　　苏子狡说，“你带她去哪里？藏起来？就像你以前藏在藏溪村一样？”
　　听到他的话，谷雨有些意外的抬眼，却没说话。

　　苏子狡其实并不能完全肯定这个猜测，他在翻老村长的资料时，看到过一个滚落山坡的傻子的影像，这个疑点当时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现在却在不知不觉中理清了一些思路。
　　而谷雨的这一眼却让他确定了这个答案，苏子狡当即说道，“这原本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我在追查资料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了这件事，看来我并没有猜错。”

　　谷雨并没有特别的表示，却一针见血的说，“你想用你的能力告诉我什么？”
　　苏子狡说，“我可以让她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不需要躲躲藏藏。”

　　“我为什么不可以？”谷雨眼中有一瞬间的冷凝，但又很快隐没下去。
　　苏子狡没有错过这个细节，一些推断在脑海里成型，他慢慢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躲谁，但是既然你不想被发现，也没必要让她冒这个险。”

　　谷雨这次是真的有些意外，但他却没有如前一次刻意表现出来。
　　苏子狡说的没错，他确实在躲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节外生枝，但是许悦却偏偏是那个多生出来的枝条。
　　他无法放任不管，更无法一刀切除。

　　苏子狡说，“你有你的方法，我也有我的方法，但不管哪种对她更好，首先已经剥夺了她选择的权利。”
　　谷雨看着怀里安安静静的许悦，没说话。过了一会，他才道，“短短几天而已，你却会为她考虑这么多，为什么？”
　　苏子狡说，“这不关你的事。”
　　谷雨又说，“你把悦悦当家人？”
　　苏子狡还是说，“这不关你的事。”

　　谷雨倏忽是笑了笑，像微风佛开了一朵白色重蕊。他没有再坚持，把许悦放回了苏子狡怀里，转手就开了门。
　　临出门，他头也不回的道，“等你保护不了她的时候，我就带她离开。”
　　这句话似曾相识，苏子狡依然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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