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

　　靠近晚饭时分，陆世行也回来了。

　　他把苏子狡交代的衣物都带来了，但在看到许悦的惨样时还是稍微震惊了一下。

　　苏子狡逗着许悦跟两条狗疯了一个下午，衣服上沾染了花瓣、草屑、泥土等自然的恩赐。
　　陆世行伸手从许悦头发里揪出一片树叶，无奈的跟苏子狡说，“这哪里还是女孩子，简直就是野孩子。豆豆这么文静的人，你可别带坏了。”

　　苏子狡一边腹诽那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文静”，一边把许悦往他怀里推，“别废话，快刷干净好吃饭，饿死我了。”
　　陆世行不赞成的剐了他一眼，然后宠溺的揉了揉许悦的脑袋，牵起她的小手带她去洗澡。

　　苏子狡看了突然觉得很不爽，立刻气势十足的威胁道，“诶，那个谁，注意着点，你面前还站着一个警察呢！萝莉控是要坐牢的！”然后又拐弯抹角的为自己辩白，抬高己身的同时还恶意抹黑他哥，“我这么耿直一个人，怎么就有个萝莉控的哥呢！”
　　陆世行回头，打蛇打七寸，分寸拿捏的特别好，“要不你来洗？”
　　苏子狡软肋被一针戳出个窟窿，立刻英雄气短，不吭声了。

　　苏父在窗口就看到陆世行回来了，下了楼却没看到人，问杵在一边的苏子狡道，“你哥人呢？”
　　苏子狡想也不想就恨恨的说，“做禽兽事去了！”
　　苏父扶柺还没放下，听到后顺手就一拐子打过去。苏子狡反应极快，立刻跳开，还不忘嚷嚷，“哎，你可别无差别攻击啊，我这么清白无辜，你别学人老眼昏花……”
　　他话还没嚷完，苏父就追了过去，苏子狡立刻开始逃窜。

　　正好李阿姨端了盘子从厨房出来，差点就跟他撞到一起。苏子狡一把抄过菜盘，另一只手扶了扶李阿姨，把她扶稳了。
　　苏父看到有外人在，清了清嗓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压下那些不成体统，到一边沙发上如老佛爷一样端坐下来。

　　那李阿姨在苏家做了这么多年，诸如此类早就司空见惯，她特别淡定的拿过苏子狡手上的盘子，感慨万千道，“爷儿两感情真好，不像我家那小子，跟我们都不亲，倒像个客人一样。”

　　苏子狡笑得跟朵花似的，“这可不，棍棒底下出孝子。您回去呐，卸根凳子腿，狠命抽两下，保准亲。”
　　淳朴的李阿姨立刻被他套进洞，狠狠给苏父补了一刀，“孩子都那么大了，怎么能随便打呢？”

　　苏父的脸阵红阵绿，不便发作，憋得跟有隐疾似的。

　　苏子狡别有用心的深以为然，“还是李阿姨开明，哪能随便殴打孩子呢。都什么年代了，那些陈旧思想就该改改。”
　　李阿姨把盘子放到长餐桌上，回头跟苏父轻描淡写道，“这孩子要老不听话，还就得打两棍子，不然那皮厚了，就管不住了。”
　　苏子狡：“……”

　　果然能在这复杂的家庭中屹立不倒的才是真绝色，苏子狡立刻给跪了，觉得自己的三观已经岌岌可危。

　　陆世行帮许悦清洗完毕出来的时候，苏父跟苏子狡正以犄角之势掠阵对掐。
　　绝色的李阿姨已经走了，他们掐的毫无顾忌，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本事节节攀升。

　　陆世行看了他们一眼，从容的拉着许悦穿过两人之间的硝烟地带，在餐桌前坐下，然后摆好碗筷，习以为常的喊那对不靠谱的父子，“吃饭吧。”

　　苏子狡立刻蹦过去，挤走陆世行，在许悦旁边坐好。
　　苏父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在主位坐下，一家人才开始吃饭。

　　苏家有个传统的家教——食不语。
　　但是苏父在看到苏子狡没完没了的给许悦喂饭后，不得不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意思是让苏子狡注意点。

　　苏子狡充耳不闻，全当他嗓子不好，忙着给许悦夹菜。
　　李阿姨厨艺有一绝，做的菜味道都很特别，能把青菜做成虾仁的味道，把虾仁做出烤鸡的味道。

　　陆世行看了看苏父的脸色，在餐桌下伸腿碰了碰苏子狡。
　　苏子狡抬起头，对他露齿一笑，那模样特别欠虐，苏父就又不淡定了。
　　他“啪”的搁下筷子，语气还算控制好了，“别在那丢人现眼，让她自己吃饭。”

　　其实这完全是因为许悦动手能力太差，又懒得随心所欲，不得不让别人代劳。但苏子狡从来不说人话，反而朝着越抹越黑的地方解释，“这可不行，这丫头学会了吃饭就等于是我少了条胳膊，那还怎么从小实施拐骗计划啊。”

　　苏父有心想用筷子当暗器把他射个对穿，陆世行及时解围，“爸，那孩子可能发生过什么意外，什么都不懂，也不会自己吃饭，我们打算慢慢教她。”
　　这个解释马马虎虎，苏父也知道跟苏子狡死磕阵亡的永远是自己，也就勉为其难的咽下这事，重新拿了筷子吃饭。

　　苏子狡原本还真是打算继续作死，但听了陆世行的话，却若有所思起来。
　　一顿饭稍微插播了一些广告，之后还是悄无声息的吃完了。

　　而之后的一个星期，苏子狡真的就开始认真考虑怎么教许悦一些生活常识。
　　许悦并不是什么都不会，只是会的太异于常人。
　　她会用手拿东西吃，但是建立在能有人喂绝不自己动手的原则之上。
　　她也会走路，甚至能跑能跳体能更是像开了挂，但是平时她大小姐总要人牵着才肯动一动。
　　还有很多，她其实都懂一点，奈何真的是太懒了。

　　苏子狡很客观的给她裱了一个歇后语：“懒驴子上驾辕——不打不走。”

　　所以综上，许悦吃饭仍然是喂的，走路仍然是牵的，洗澡仍然是陆世行代劳的……
　　就算她能开挂，网络必定是中断的，进度条停在一个地方一直在加载中，永远都不会往前进。

　　苏子狡终于在革命战斗中倒在了最前线，表示身先士卒，死不瞑目，却依然开开心心的做着喂饭拖运的工作。
　　陆世行比苏子狡有耐心，还在孜孜不倦循循善诱，也算小有成就，指导着许悦自己穿衣刷牙洗脸，渐渐像模像样起来。

　　苏子狡对许悦这种差别对待的行为沾沾自喜，这表示许悦对他的依赖程度高于陆世行，而且这个值会越来越高。
　　他自认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已是迷的小丫头生活不能自理。

　　日子就这么风生水起的过了一周，这天苏子狡下班回家，在停车场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却又是意料之中的人——谷雨。

　　许悦比苏子狡先看到谷雨，她对谷雨有一种深入心底的感情，这种感情的起源已不可考。
　　或许是小时候的那些记忆，也或许是他熟悉的气味，掺杂揉捏在一起，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苏子狡把车锁好，然后才对一边的谷雨道，“来看她？”
　　谷雨对他突然转好的态度没有表示意外，又是稀疏平常的点了个头。
　　苏子狡有些烦躁，却还是说道，“我有话问你。”然后就抱着许悦转往一边的楼梯，谷雨自然而然的跟了过去。

　　苏子狡顺着楼梯出了地下车库，又往前走了一段，到了社区娱乐设施场地。
　　现在是吃饭时分，这边并没有人，显得空荡荡的。

　　苏子狡停下脚步，转身去看身后不远不近跟来的谷雨，摈弃一贯作风，直来直往道，“她脸上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血丝？是一种病？遗传病？”
　　谷雨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沉静的问道，“出现几次了？”

　　苏子狡说：“目前我见到过四次。这种症状一次比一次覆盖范围要大，消退的也更慢。最近一次是昨天，前后过了将近15分钟……已经衍生到脖子以下。”
　　谷雨沉默了一会，突然说，“时间快到了。”
　　苏子狡追问，“什么意思？”他心里没来由就闪过一丝不安，抱着许悦的手紧了紧。

　　谷雨却不再说话，而是看向他怀里的许悦。
　　他眉眼清淡悠长，即使形容冷漠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但却美得毫无人气。
　　苏子狡这才发现，不甚明朗的天光下，他竟然白的近似能发光。这种白太过熟悉，跟许悦几乎相差无几，是一种了无生气的死气。

　　苏子狡突然觉得广场上空旷得有些心惊，心里的不安扩大到一个临界值，他近乎是压抑着声音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跟她什么关系？亲人？你是不是也有这种症状？是家族遗传病？”
　　他一刻不停的提问，把那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来的问题一股脑的倒出来，“这种病可不可以根治？会死么？能活多久？你他妈倒是回答啊！”问到后来，他终于控制不住的吼了出来。

　　这一声后，仿佛时间戛然而止，只剩下了风雨欲来前的万籁俱寂。
　　许悦安静的窝在苏子狡怀里，眼睛看着谷雨，眼神明亮。可即便那乌黑的眼睛再能打动人心，也掩盖不去那摇摇欲坠的生气。

　　谷雨从头到尾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过了一会，他似是叹了口气，语气平静的对苏子狡说，“你对她很好。”

　　苏子狡已经冷静下来，但是嘴角依然紧绷，眼神也更为凌厉，“回答我的问题。”
　　谷雨说，“这件事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她没有生命危险，你大可以放心。”
　　苏子狡说，“你说什么鬼话呢？”
　　谷雨瞥过他一眼，“能告诉你的我都说了，剩下的都是不能说的。告诉你这些是建立在你关心悦悦的基础上，而你能理解到什么程度不在我考虑范围内。”

　　苏子狡几乎就要冷笑，但他很快就过滤出了一些信息，面容冷峻的问，“你在打什么主意？”
　　谷雨毫无意外，平铺直叙的告诉他，“你无法保护她的时候，我会带她走。”

　　苏子狡反而是沉静下来，他凉飕飕的扫了一眼谷雨，不置一词。
　　谷雨也不欲多做停留，他就如多年的熟人一般跟苏子狡说，“我下次再来看她，再见。”
　　苏子狡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常有风度的说，“希望下次，你能给我些惊喜。”
　　谷雨眼中荡过一丝水纹，是个笑的模样，他说，“会的。”然后转身欲走。

　　许悦看他要离开，突然轻轻的喊了声，“妈妈……”
　　她声音非常小，苏子狡一时都没听明白，但谷雨却像是听懂了。他了然的回头看了许悦一眼，冰冷的神色倏忽就被无端的柔和替代，他笑着说，“悦悦，很快我们就会见面了。”说完就真的走了。

　　苏子狡细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抱着许悦往相反的地方走去。
　　他心里有一种很直观的感觉——许悦现在在害怕，很害怕。

　　她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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