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女

作者:俺*******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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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行 (抓虫)


      李府门外列出了两排长队夹道欢迎张允铭和张允铮,他们两个人进了府门一下马,下人们一拥而上,牵走马匹,奉上手巾和漱口的茶水,还抬来了软椅,问他们是不是坐着去见李老官人。张允铭失笑,说他们能走。可一走,才知道这个宅院有多大。花丛处处,亭台楼阁,回廊九转,小渠流水,走了一刻钟才到了后面的主厅。

      主厅设在湖泊边上,背倚假山,面对小湖。主厅外也是站了百多号人,见他们被簇拥着前来,山然行礼,特别隆重。张允铮现在就想好好躺着休息休息,十分不耐这样的场面,一直皱着眉。张允铭却是一直面带着微笑,对众人的行礼一一点头示意,很有高贵的风度。

      两个人进了正厅,张允铭带着张允铮向外祖父和外祖母行了晚辈叩见之礼,李老官人马上让人把他们扶起来,等到张允铭再要向旁边站着的几位舅父姨母再行大礼时,李老官人就拦着了,那些中年男女也一同推辞——张允铭是平远侯的长子,勋贵出身,李家是商户,没有社会地位。他们对直系的外祖父母行礼还说得过去,可要是还向旁系的亲戚行晚辈之大礼,就有些勉强。在李老官人的坚持下,两个人就行了普通的晚辈鞠礼。

      两个人这才抬头,张允铭一见李老官人就暗叫不好——李氏说李老官人今年五十八,可他看起来像是个只五十出头的人,还能看出年轻时俊美的长相。张允铮长得很像李氏,自然就极像这位外祖。

      李老官人也愕然:这位所谓的平远侯张家的亲戚张二公子,应该是李氏的孩子!这眉眼,完全是自己女儿的呀。李老夫人也一个劲儿地眨眼:这孩子简直是李老官人年轻时的样子,怎么能不是平远侯的公子?!

      见李老官人愣神儿,正厅的气氛一时有些紧张,张允铮却毫无所觉,微皱着眉不耐地等着这番接见赶快过去,看大家都不动,就从后面捅了张允铭一下。张允铭忙堆起微笑,将李氏对大家的问候说了一遍,奉上了李氏送的礼单。

      李老官人笑着接了说:“你母亲怎么能这么客气。”将礼单递给李老夫人,对两个年轻人说:“你们好不容易来一次,就好好住段时间,多玩玩。”

      张允铭有许多事情要做,但此时当着众人的面肯定不能说,只笑着答应。

      李老官人说:“我知道你们远道而来,定是累了。可还是见见表兄妹们,一会儿吃饭时也能说上话。”

      张允铮非常不耐,可张允铭躬身道:“外祖说的是。”

      李老官人一个示意,门口走进来二十多个青少年男女,一个妇人笑着说:“我是你们的大舅母,就让我给你介绍吧。”对他们一一介绍谁是大表哥,二表哥……直到十一表弟,然后是一队花枝招展的女子,大表姐二表姐……直到十表妹。

      张允铮听得头晕脑胀,快爆炸了。他紧咬着牙跟着张允铭一一行礼,强忍着不转身就走,甚至妄想自己既然没有担着平远侯儿子的头衔,是不是可以搬出去单住?

      见了礼,李氏的大哥李大官人带着他们去了给他们布置好的院落,一进了门,十个小厮和十个正值妙龄的女孩子弯身行礼,张允铮忍不住问道:“这是干什么?”

      李大官人笑着说:“是给你们的小厮丫鬟。”

      张允铮说道:“不要!”

      李大官人看张允铭,张允铭笑着说:“小厮留下吧,丫鬟就算了。我父很严厉,不让我们用丫鬟。”

      李大官人诧异道:“哪里有不用丫鬟的?”

      张允铮摆手说:“不用就不用!快点,给我准备水,我得洗澡,真热死了!”

      李大官人愕然地看张允铮竟然不顾张允铭,自己就先进了正屋,张允铭笑着说:“我们带的人足够了,就留下两三个替我们跑腿找人的小厮就可以了,其他人都回去吧。”他话语虽然温和,可里面有种不容人反驳的意思。

      李大官人这是头一次跟个侯门的公子打交道,就算是自己的外甥,也不能摆架子,只好指了几个小厮留下,把其他人先带走了。

      张允铭和张允铮洗沐后,换了衣服,那边有人来请,就去给他们设的接风宴。正值夏季,李家就在临水的台榭上摆了席,小湖上还有船载着丝竹管乐伴奏。

      张允铭被安排在李老官人的身边,张允铮原来被安排在另一桌,张允铭可不敢放张允铮单飞,不知道这个愣头青会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就紧拉着他的袖子非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席上还关照他这呀那呀,外带给他夹菜什么的,以免一脸不高兴的张允铮发火儿。李老官人心中更加疑虑——这必须是兄弟,不然就有问题了!

      席上,许多人都偷偷看这两个京城来的贵宾。李氏远嫁京城,没回来过,平时的通信也不会谈及隐私。她的兄弟妹妹们,对她的生活很好奇。现在看到她的大儿子出落得风姿潇洒,仪态自信成熟,就知道她该是过得不错。再看另一个张家兄弟,粗暴无礼,行为幼稚,有点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平远侯府长大的。如果是别处长大就另说着,可看两个人的情形,该是一起长大,那李氏是不是故意把人给养残了,好衬托出自己儿子的懂事?

      但不管怎么说,两个人可都是京城的贵戚,身为商家,再多的钱,平时对官府也总是提心吊胆的,不知道哪儿就会犯了事,官府趁机就把钱都榨去了。这就是为何一定要与官宦之家联姻的道理。现在李氏是平远侯的正妻,他的孩子到了这里,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的适龄未嫁的女儿们可不能不努力一下。

      宴后,李老官人示意张允铭和自己去书房,张允铭不想让张允铮离开,可张允铮早就厌烦了在人前拘谨的做派,甩开了张允铭的手说:“我自己回去,你别管着我!”说完,就对旁边李府的小厮说:“带我回院子去!”

      那个小厮看李老官人,李老官人点头说:“就带这位公子回去吧。”

      张允铮行了一下礼,跟着小厮就走,张允铭不放心地说:“你哪儿都别去,回去就睡觉!”

      张允铮头也不回地甩手:“你少管!”

      张允铭皱着眉担心地看着张允铮走远了。

      李老官人心里很紧张:看这情形该是兄弟,可如果是兄弟,怎么不能公开身份?……他有个疑虑想都不敢想。

      李老官人领着张允铭到了自己的书房,让人们都出去了,才要说话,张允铭说:“多谢外祖款待,本来就想告诉外祖,我们这次出来是来办事的,怕是不能在此久住。”

      李老官人现在不想知道什么办事,赶快弄清楚张允铮的身份才是正理,马上问道:“那位公子是你的弟弟吧?”

      张允铭知道李老官人看出来了,只好点了下头。

      李老官人吓得紧握了椅子把手:是李氏所生!可是平远侯竟然不认儿子!

      李老官人脸色铁青:“这是怎么回事?!”

      张允铭从小就需要守护一个秘密,这么多年来,他对于随时创作凌驾于真实之上的艺术表达驾轻就熟,沉思片刻,对着李老官人郑重地说:“此事是个极为重要的秘密。”

      李老官人心都缩成一团了:“秘密?!你快告诉我!我不仅会替你母亲保密,还会为她想办法!”李氏!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

      张允铭小声说:“原来有个道士告诉我的父亲,我这位弟弟不能公开养,不然全家就有大祸。我父亲不信,可我母亲信了他的话,就让我这位弟弟顶着张家远房子侄的名字……”

      李老官人颓然瘫软,靠在了椅子背上:“这么说……”他是你父亲的儿子!

      张允铭可并不知道自己的外祖父心里有过的黑暗念头,继续说:“那个道士还说,如果想为他正名,就得做下无数功德。他算出后面有四年大旱一年大涝,粮食奇缺,我母亲就让我们带了四十万两银子下南方采购粮谷,日后不仅为了我家众人温饱,也可在荒年忒甚时,救些民众。她让我也告诉外祖一声,多买粮谷做些准备。我不擅经纪,已经把母亲给的钱花了大半,不知外祖能不能给我一些,帮着我弟弟多做些功德?”

      如果沈汶在,一定会赞叹张允铭的脸皮,简直比她都厚了三分。

      李老官人虚汗出过,心中无限轻松!李氏没事!这个儿子还是她心爱的,不然不会拿出四十万两银子来为他做功德!若是真有五年荒年,那粮食……李老官人说道:“你母亲给了你四十万两,我怎么也不能给你少了,就给你六十万两吧!”他也许是大惊之后,脑子有点糊涂。

      饶是张允铭自诩老练,此时也被李老官人的大手笔惊呆了,有些结巴着说:“娘说……四十万两不……不是个小数目……别说六十万两了。”

      李老官人呵呵一笑:“对她自然不是个小数目……”言外之意,对我就不是了,颇有些后世李嘉诚当场从银行里提出十亿港元现金交给了绑匪的气魄。

      张允铭忙又说:“我这些粮食会尽数运往北面,有些是京城附近,有些是更北面,能不能让我娘的管家来安排运输?”

      李老官人点头说:“若是灾年,北面会更缺粮,京城人们富裕,届时会用高价购粮,她这么考虑是对的。说来,我这些儿女里面,她是最有经商天分的……不说那些了,她的管家该是我给她的,明天你让他来见我。”

      张允铭真心地说:“多谢外祖援手。这个道士有通天之眼,他说要有五年之灾,应是准的。外祖也要多购粮食。”

      李老官人说:“这是自然,我这就让人开始去建几个粮仓,现在是夏粮,过几个月是秋粮,买了就有地方放了。”

      张允铭得了这么多银子,喜形于色,笑着对李老官人说:“外祖可要多买,不能少于六十万两才对。”

      李老官人笑起来:“你莫担心,该是百万两吧。”

      张允铭又结巴了:“外祖……这么多……”

      李老官人摆手:“你不要担心,既有荒年,就要多备粮食,不仅为了自己也要考虑依附李家生存的众多乡民。我家能成江南首富,就是因为平时多做善事,福利乡里。你这么大了,也应该知道,这世上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功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若不广播善种,莫说富贵不能保全,怕是善终都难。既然有这样的缘分,我一定会尽力的。况且,你弟弟早日明了身份,你母亲也就能早日放下心。”

      张允铭长出一口气,对李老官人行礼道:“外祖出手购粮,既能支持粮价,不让农人血本无归,日后荒年之时,这些粮食也必然接济无数人。这份功德一定不会泯灭。”

      李老官人笑着说:“这事你不用急,明天我叫周围庄子上的人来,和他们通个气儿。过四五日,就可以有个章程了。你们先好好歇两天。”

      张允铭应了,行礼告退,担心着张允铮,急忙回院落。一进屋,见张允铮正端坐在案前写字,一时更放下了心,兴冲冲地低声对张允铮说:“外祖给了我们六十万两银子买粮!”

      张允铮看张允铭:“你是不是骗人来着?!”

      张允铭小声说:“什么话?!就是说要为你做功德。”

      张允铮侧目:“这还不是骗人?”

      张允铭指着纸上:“你这个字写错了!”

      张允铮看也不看:“才没有,你骗人!”放下笔,要和张允铭打架,张允铭忙说:“别打别打!满肚子的吃的,吐出来怎么办?”

      张允铮立刻兴致索然,重拿起笔来说:“你一边去,别烦我。”

      张允铭说:“你也得给爹娘写点什么,别只管着写你自己的东西。”

      张允铮说:“我懒得写!你写就行了。”

      张允铭到一边打哈欠说:“你真懒……我明天再写。”

      次日,李老官人就让人把周围庄子上的人叫进城来,另派人通过自己四通八达的生意网络传达下买粮的指令,又设定了几个地点来建仓储……这些是正事,可同时,城中各家前来拜访的人忽然多了,言来语去中,都说李家京里来了人,怎么也得好好庆祝一番,莫要让京城的人小看了江南的锦绣。若是李家不便,别人有各色花酒宴会,想请两位京城公子赏脸光临。

      李老官人做了一辈子生意,心里明镜一般,知道这是各家伸出了鱼竿,都要来掉个金龟婿。自己的两个外孙可都是宝贝,哪儿能随便娶个商家女——他完全不回顾当初自己是怎么费尽心机要把女儿嫁个官宦之家的苦心。就是真的要娶商家,外孙也最好娶自己家里的孙子孙女,亲上做亲,肥水不流外人田。但是大家同城世代做着生意,也不能给个情面,就决定在家里举行大型歌舞花会,请各家的孩子们前来赏玩。两个外孙在自己的眼皮下,也好有个照看,别让人蒙了去。

      “烦人!我不去!”听到次日有个大游园会,张允铮挥手道。

      这几天他们一出院子门,就被各色丫鬟一路跟着,一会儿问是不是要东西,一会儿还给他们端来茶水——走在路上喝什么茶?!沿途还经常有手帕之类的东西落在地上,张允铭视而不见,张允铮则有时踩上一脚。不仅如此,还会“偶遇”被丫鬟扶着的表姐表妹们。一见面肯定是满脸惊愕惊惧状,然后极为害羞地行礼,温言细语地问好。张允铭都有风度地答礼,可张允铮看也不看,眼睛朝天继续走。他认为不必对这种骗人的伎俩假以颜色。

      张允铭小声说:“怎么能不去?外祖知道你的身份了,你不去他会不高兴的。”

      张允铮说:“知道就知道呗,你跟他说我懒得搭理人!”

      张允铭叹气:“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外祖给了我们六十万两银子呀!他让我们去参加个宴会我们都不去,他能高兴吗?”

      张允铮翻白眼:“要卖身吗?六十万两银子还买不了我,你去就行了!”

      张允铭咬牙:“我打死你这个混球!没心没肺的东西!我们来了是给外祖露脸的,你不去,人们会怎么说?京城来的人不给外祖面子?你得去,让他觉得钱花得舒心才成,算是替娘尽了份孝心!懂吗?!”

      张允铮万般不喜,次日板着个脸,与满面笑容的张允铭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那日进城,大家就看到了这两位京城贵少,一个潇洒一个冷酷,现在这么对比着看,真是各有千秋,都很出众。

      各家少年们一一见礼,弄得张允铮头大。他见到陌生人没有自来熟的习惯,自然没有心思谈话,人们的搭讪对他而言,都是废话。他回答了一两句就懒得开口,默默地跟在张允铭身后。大家知道他是平远侯的亲戚子侄,也不多巴结他,就主攻张允铭。

      张允铭对此自然驾轻就熟,很快就与众人交谈起来,讲起京城流行的风尚等等,又得体又与众不同。时常还有寥寥妙语,引得众人高兴得发笑,更衬出张允铮的孤僻。

      等到那边湖畔上轻歌燕舞开始,人们都往湖边去,自然会遇上成群的女孩子们。她们虽然带着面纱,但也能看出隐约轮廓。江南商家世代富裕,女子们的穿着有的绚丽,有的清雅,花枝招展,五颜六色,可衣饰无不华贵。

      张允铮自己从小的用度就是最好的,看到这些也没觉得什么,只是那些女子的作态,总是让他想起京城的那个小骗子!对方若是娇羞,他就想起当初沈汶刚来见他要钱时的那种羞涩——假的!对方如果语气甜美,他就想起沈汶开始时有事相求时用的甜糯声调——也是假的!对方若是矜持庄重,他就想起他自己为沈汶保守了秘密,可沈汶却一本正经地向张允铭告了他的黑状——假正经!……

      沈汶算是毁了他对女子的新奇和尊重,弄得他把这些一拨拨凑上来的女孩子们都看成了骗子,看谁都不顺眼。

      张允铭则是早就把五公主记在了心里。几年前在灯市上,五公主虽然因担忧陈贵妃哭得眼睛红肿,可却没忘从头上拔下一支珍珠钗子送给镇北侯府的那个装傻充愣的二小姐。相比之下,那个二小姐是多么的狡诈,而五公主的心地是多么温柔善良。他这么多年只见过五公主几次,可她每次都给他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姿容柔美,待人温存,危难时候,与自己的妹妹同舟共济……听说五公主是陈贵妃的翻版,皇帝真是瞎了眼了,让那么好的女子被人毒死,自己若是娶了五公主,定会好好对待她……有这些想法,张允铭看着周围的莺莺燕燕,就根本没有入了眼,只是表面彬彬有礼,没一丝差错。

      等到他们走到了湖边,张允铮就坚决不与张允铭一起到人多的地方社交了,自己带着人选了个假山上的凉亭坐了,远远地看着湖畔的歌舞。他头一次意识到虽然他被圈养时向往与人交往,可真的成为现实后,他根本不习惯与众人打成一片。这么多陌生人让他无法适应,感觉非常焦躁。

      张允铮坐在凉亭的横板上,有些惆怅。好像一件东西,他奋力争夺了许久,可拿到了手上后,却并不让他欢喜……

      一阵香气袭来,几个女子相互推搡着向凉亭走来。张允铮皱了眉,可几个女孩子已经习惯了这个俊美少年脸上的表情,觉得他许是因为害羞才如此装酷,或许是因为那位张大公子得了大多的注意,他自己感到尴尬。见张允铮单独一个到了亭子里,几个人就想一起“路过”一下,看看这位少年是不是会起身搭讪。

      张允铮扭开脸不看走向凉亭的几个女子,眼望着湖边。几个女子都是城中商家的小姐们,平时家中富裕,又从小习算理家之道,很有些头脑,不像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儿那样拘谨。现在看到京城来的俊美公子,觉得怎么也该上前展示下自己。可她们到了凉亭外站了一会儿,张允铮就是不回头看她们。女孩子们再主动,也受不了如此冷落。只好讪讪地转身走开,压着声音交谈。张允铮习武,耳力极强,听个一清二楚:“不过是平远侯的一个子侄,又不是正经的公子,架子这么大!”“真没礼貌……”“可他长得真好看。”“那你去叫他……”“才不呢,你去……”“也不知道家世,说不定是个妾生的呢。”“我们还是去看看张大公子那边……”

      张允铮更加厌烦,几乎要脱口骂人,可想起张允铭说的不能给外祖丢了面子,只能忍下来。看了一会儿歌舞,实在无趣,就起身往回走,他算是露了一脸,该说得过去了吧?

      几个小厮见他脸色不快,也不敢阻拦,只能远远地跟着。张允铮穿过几棵落地的垂柳,听到那边有女子的声音:“小姐,你这么漂亮,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一个细柔的女声说:“那个张大公子长得不如另一个好看,但却是平远侯的长子,另一个,甚是英俊,可却无身世,我选哪个呢?”“有人来了,咱们快点走吧。”……

      张允铮翻了下眼睛,匆匆走过。耳听得前方有纷乱的脚步声,他忙离开道路,捡着草地避开来人,远远地听着几个妇人的声音:“你家女儿知书达理,该是能配得上平远侯府的公子了……”“你真是夸她了!你家的三娘才好,那针线……”“薛家今天也带着大小姐来了,……”“其实,薛家早就有意将女儿送往京城……”

      张允铮摇了下头,像是想摆脱落在了他头上的蜘蛛网。他回到了院子,焦灼不安地来回转了转,想出府,可是知道一会儿晚宴时自己还得出去应酬,这时不能走开。只好坐在桌子前,开始写东西来平息下心情。写了一两页,他感觉好了些,抬起头,此时远方笙乐悠扬,间杂着远近的偶尔的人声笑声。蓦然间,那种过去被关在院子里时常涌起的孤独感又上心头。可这次他却觉得更加难受:他已经出来了,却依然无法摆脱这种感觉。

      过了不久,就有人来请他去赴晚宴。到了那边,再与张允铭会合,张允铭小声问:“你去哪儿了?我到处看都找不到你?”

      张允铮满脸不快地说:“我回去歇了会儿。”

      张允铭咬着后牙说:“你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张允铮皱眉说:“我看你过得挺好的,特滋润,我懒得和人说话!”

      张允铭低声问:“是谁这么多年来闹着要出来的?!”

      张允铮气鼓鼓地说:“谁知道会这么麻烦!”

      张允铭冷哼道:“你长大些吧!什么都是有代价的。想出来混,就得学会与人打交道,躲开算什么?”

      李老官人叫道:“你们过来,见见我的老朋友,薛老官人。”

      张允铭和张允铮上前见礼,圆脸的薛老官人笑着说:“真是两位少年才俊哪,来,见见我家的晚辈们。”说完,几个年轻公子和少女走上来,与张允铭和张允铮一一见礼,女孩子们都面带羞红,其中一个长得极为美丽,看向他们时两眼春水,脉脉有情。可张允铮从她一声“见过两位公子”中就辨认出是在柳林中听见的声音之一,心中不喜,脸上就淡淡的。张允铭则还是一派礼貌,没有任何异样。那个女子脸上显出哀怨的神情,竟然眼中含泪。但张允铭张允铮都没有再多看一眼。

      见两个外孙对这么美貌的女子都没有动心,李老官人心中很有些自豪,可嘴上却对薛老官人说:“真是后生可畏呀,男孩女孩都如此出众,薛家真是日益兴旺啦。”

      薛老官人有些失望,表面却不露出来,也笑着说:“哪里哪里,谁比得上你李家?”

      少年们都退了下去,薛老官人低声问李老官人道:“我可听说你让人去买粮了,怎么回事?”

      李老官人知道自己那么大的动静是瞒不过人了,索性直说一二,叹气道:“还不是为了防备荒年。这不已经是几年丰收了吗?我心里就惴惴的,总觉的不稳当。他们从京城来,也说要买些粮食,我就多买些,算是有个后手。”但是并没有说是为了防备几年。

      薛老官人暗道今天这个宴会真没有白来,就是自己家的孙女没有入了平远侯家公子的眼,自己得了这个信儿也值了。谁不知道李老官人是经商的天才,得到他的一个动向,就要赶快跟进。

      于是,次日,薛家也开始派人出外买粮,不久,消息传开,各家商户都开始大量购入了粮食,消息又传到他们的亲戚处,其他城市也有人出手购粮,江南地区粮价得以维持,并没有陷入让农人破产的低谷,这是后话。

      花会后,薛家除了得到了买粮的提示外,也有别的收获。原来一直不想进宫的薛大小姐对祖父说愿意进宫了。

      现在皇帝虽然没有统一选妃,但是各地都知道皇帝废后之后,后宫开始纳人。只要是年轻漂亮的,都往京城送。

      薛大小姐貌似天仙,年方十六。眼高于顶,怎么也看不上本地的少年们。薛家原本就想找个京城官宦,现在终于有机会看到了两个京城来的正牌公子,可他们竟然没看上她!这让薛大小姐甚是愤怒,决定投身宫廷,闯出一番天地来,好让现在看低了她的人后悔!

      这些事,李府中的两兄弟自然毫不知情。花会后,一连几天,各种聚会宴饮不断,张允铮到了爆发边缘,他开始闹着要到外面去,不在府中吃饭了。有人自然把他的要求告诉了李老官人。

      这些天来,李老官人已经完全摸清了两个孩子的脾性:张大公子成熟而圆滑,这个弟弟却是不懂世故,落落寡合,脾气急躁。虽然张允铮明显是个长歪了的,李老官人却对他有了一份特殊的关爱。也许是他长得太像自己了。李老官人还和李老夫人合计,看能不能让李氏把他送来,他们可以替李氏照看。听说张允铮要出去吃饭,李老官人笑着说:“这是嫌我们家的厨子不够多样吧。没事,让人陪着他们到城里的酒家随便吃,反正他们来一趟不容易,让他们玩个痛快。”

      于是张允铭和张允铮就被各房的公子们轮流带领着到城中品尝各色美味佳肴。在席上,经常会有人前来打招呼,于是就并席,张允铭主管与表兄表弟和城中的重要公子们联络感情,张允铮谁也不搭理,就闷头吃东西,头一次竟然感激自己没有公开身份——大家都认定张允铭才是该讨好的正主,不来打扰他。

      一个月之后,张允铭也受不住了,向李老官人说要去远处买粮。李老官人明白平远侯让他们出来是来历世长经验的,不能这么花天酒地地玩半年,就派了自己得力的采办与李氏的管家一起带着他们更往南边去。

      这次,他们一行人比刚出京城时还壮大,可离开了固定的院落和天天成群地追着他们的人,张允铮就高兴多了。大概是下馆子下出了瘾,他每到一处,就去打听美食,再去品尝,还记下自己的心得,名曰“江南美食记”。

      出来得久了,张允铭也渐渐对张允铮放开了手,不再担心他找不回来。觉得只要他不跟自己打架闹气,干什么都行,对张允铮的行动就多鼓励少阻拦,两个人处得很和睦。他们三个月漫游了上千里,直到张允铭把李氏和李老官人给的钱都花光了,才往回走。

      再回到李老官人那儿时,时已入冬了,他们见过了李老官人后,住了几天就告辞,争取在年关前回到京城。

      李老官人将张允铭独自叫到书房说:“你弟弟看来是没多少处世经验,你去跟你娘说说,若是京城不方便他露面,就让他来我这里吧。他要上学也好,习武也好,我都可以安排。这里兄弟也多,很是热闹。”

      张允铭心说这怎么可能?京城那边就要有灭门之祸了,张允铮还得回去干事呢。可嘴里说:“多谢外祖,我回去一定告诉我娘。”

      李老官人惦记着把张允铮接过来,自然也要好好和他培养些感情,隔日也把张允铮叫了来,问道:“你喜欢这里吗?住得好不好?”

      张允铮平时对父母都没有好脸色,现在面对个老人家,只能使劲按捺着自己的脾气,规矩地点头说:“谢谢外祖,住得很好。”

      李老官人又问:“你有什么要的东西?想干的事?告诉外祖,我让人给你去办。”

      张允铮毫不客气地问:“外祖有干果的店吗?我想去挑挑。”

      李老官人笑着说:“那些不值钱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送人都拿不出手去。”

      张允铮皱眉了:“那怎么拿得出手呢?”

      李老官人又喜欢又叹息,喜欢的是这个孩子简单明了,叹息的是他这样如何能与人打交道?还不被人一骗一个准儿?

      李老官人说:“那就得在器皿上下功夫了,装的盒子就要漂亮贵重才好。”

      张允铮点头说:“谢谢外祖,那我现在就去挑干果吧?”

      李老官人笑:“去吧,真是个急性子。”他让人进来,带着张允铮去了李家开的干果铺子,张允铮一个个地品尝,最后要了二十多种,各打了一大包,装了一大麻袋。因为怕别人不当回事,弄不好给扔了,就自己扛着回来了。

      张允铭看到张允铮扛了只麻袋进了屋,哈哈笑着问:“这里面是什么?”

      张允铮坏脾气地说:“是果干呀,你忘了?那个小骗子不会忘的,不给你帮忙了怎么办?”

      张允铭歪头道:“这么多?!你不是都给那个二小姐吧?”

      张允铮说:“除了她,谁会要?”

      张允铭叹气道:“娘真可怜!而且,别忘了,你还有个妹妹呢!”

      张允铮皱眉道:“外祖说这不值钱,怎么能给娘和妹妹?你不是给她们买东西了吗?”

      张允铭转眼睛:“你给她们买什么了?”

      张允铮说:“我觉得你买的够多的了,应该算我一份。”

      张允铭啧啧说:“你好意思吗?出来半年多,回去不给娘买点什么?”

      张允铮觉得压力很大,放弃地说:“好吧,那我把这些果干装在贵重盒子里给娘和妹妹一些……”

      张允铭摇头:“给家里人还要什么盒子?直接从麻袋里拿就是了。可是这么不值钱的东西,你也好意思给?”

      张允铮急了:“你是什么意思?!不给也不成,给也不成,好久不打架了是吧?!”

      张允铭抬手:“好好,礼轻人意重,你给什么娘都会高兴的,只要你别告诉她说你实际是给别人买的。”

      张允铮发愁了:“那还是别给了,我去给娘买个什么东西吧。”

      张允铭说:“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就是这些吧!我算知道你了……”

      张允铮终于一拳打去:“你就知道说坏话,到底要怎样?!”……

      两个人打完后,张允铮气哼哼地上街了,糊弄事儿地给平远侯买了对核桃球,给李氏买了个算盘,给妹妹买了把梳子,给小弟弟买了套湖笔,每样都没有平远侯府里用的精贵,可毕竟是他亲自去买的,张允铭觉得这足以让父母高兴了。

      到了出发的日子,李府再次热烈欢送,簇拥着他们出城,张允铭和张允铮一次次地行礼道别,终于带着满载着各房所送的礼物的十几辆大车,向京城行去。回程远比来时容易。张允铮早就不乱跑了,他已经成为一个熟练的旅行者,到地方会帮着卸车,然后会尽快熟悉客栈周围的道路,自己去问到了有好吃的地方,还会回来拉着张允铭一同去……张允铭想起刚离开京城时张允铮的种种胡闹,竟然有些怀念那个自己要时时担心照顾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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