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之凤穿牡丹

　　时光飞逝五年去，落红应知少女心

　　在礼乐班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好过，虽然好吃好穿好住，却不如在浣衣班轻松自在。礼乐班的宫女很多，女人多得地方是非也多，经常会因为姑姑偏爱了谁几分就联手对付她，或者干脆孤立她。我在其他宫女心中是个异类，抛开之前一波三折的经历不谈，就单是锦素姑姑对我的疼爱，也足以让她们退避三舍。在这个礼乐班，我唯一的依靠就是锦素姑姑，她对我既是严父，亦是慈母。在生活上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在学艺上一点也不松懈，每天逼着我练习琵琶，常常是手指弹出了血，才能停下休息。我不知道当初我娘是否比我有天赋，我对琵琶并无一点偏爱，因为艰苦的练习甚至产生了反感。即使这样，在锦素姑姑的精心教导下，五年过去了，十二岁的我已能在乐师班领衔演奏。
　　在这五年时间里，我没有朋友，也没时间去跟别人接触，每天除了练琴就只剩下吃饭睡觉。锦素姑姑有时担心我的身体，会给我几个时辰让我自己在掖亭里随便走走，每到这时，我就会去织造班找玲珑。玲珑待我还像以前一样，但云溪姑姑却总是躲着我，即使面对面撞上，脸上也带着难以掩饰的闪躲之意。五年之中，我却一次都没有再见过樱桃，我去浣衣班找过她，以前共过事的小宫女说樱桃调到哪个嫔妃的宫中了，再问下去却没有人能说清楚。后来又有人说是出宫了，我知道樱桃还在宫中，她若是要出宫了，那就算拼死也会见我一面。而五年，就这样音信全无。
　　至于红蔷，她的存在只是我众多烦恼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我却无法不去在意她。她并没有欺侮过我，即使礼乐班和舞艺班离得如此之近，也经常在一起练习，她从未多看我一眼，但我就是感觉到她在暗暗注视着我，就像我总是在无人注意时偷偷看着她。红蔷在舞蹈方面确实天赋异禀，论技巧，并不能算炉火纯青，但当她起舞，却似天女绚烂多姿，天地万物似乎都屏息凝视，一切俗物屏退两侧。
　　这五年，我也从一个未脱乳臭的女童成长为一个长发垂腰，眉清目秀的少女。一个人时我会挽起娘当年常梳的云谣髻，插一支玉簪，一身素色长衫，对镜而立，已有几分娘的影子。
　　在礼乐班，我不愿出众，更不愿树敌。但以我的身份与处境，出众是必然的，即使琴艺一般，也只会凭空招惹一些非议与菲薄 ，只锦素姑姑一人的偏爱，就已有无数人看不惯了，因此我也一直苦练琵琶，只为对得起这份出众，也为了不让锦素姑姑失望，不让娘失望。因为出众，就必会有人忿忿不平，百般与你为难，无法回避，在礼乐班，有一个叫常玉的宫女便是如此。
　　常玉比我大一岁，却晚进礼乐班一年。她并不是罪臣之女，而是当朝三品大员的干女儿。因为不是亲生女儿，不能参加绣女的选拔，所以勉为其难来到掖亭学艺，虽暂为宫女，但目标是明确的，总有一天要成为妃嫔，一同进宫的，还有她的孪生妹妹常珏。有三品大员做靠山，机会自然比一般宫女大些，因此明中暗中巴结常氏姐妹的不在少数。这对姐妹也不是徒有靠山，听说她们从小就苦苦练习，常玉擅长音律，妹妹常珏精于舞蹈，加之长相一模一样，均柳眉杏眼，身姿窈窕，因此早在入宫之前就是京城中的一段佳话。
　　常玉常珏两姐妹虽形容秀丽，却工于心计争强好胜，又总有一批跟随者不离左右，与我并非一路之人，因此我平时与她们并无交集。这一年瑾妃娘娘寿诞之日将近，礼乐班与舞艺班联合排练一个节目助兴。锦素姑姑早早就把我叫到房中，叮嘱我：“这次瑾妃娘娘指名要看小宫女的表演，是你的好机会，印儿，你一定要坐到领衔琵琶的位置。”
　　我心中对瑾妃尚有芥蒂，并不十分想在她的面前露脸，五年前考学，她置我于慎刑司，如今日有一丝不如意还不知会如何处置我。
　　锦素姑姑不知我心里所想，接着说：“这不仅关系到你，还关系到舞艺班的领舞。你和常玉都擅长琵琶，如果你担任领衔，那舞艺班领舞将会由红蔷担任，如果是常玉，那领舞之位则将会由常珏担任。常氏姐妹跋扈惯了，若是这次双双作为领衔，那以后你与红蔷将再难有出头之日。印儿，姑姑希望你能把握这个机会。”
　　锦素姑姑后面的话完全没有听进我的耳朵，我只听到红蔷两个字，红蔷与我，竟在这样的情形下成为了同盟，这并不是我自己的意愿。如果平心而论，论技巧来说，红蔷不如常珏，但如果我有权选择领舞，我一定会选择红蔷。如果在所有的舞者之中选择一位为她伴奏，我也会选择红蔷，她的舞姿在皇宫之中无人能及。我的性子并不十分争强好胜，是否在这次宴会上担任领衔根本无足轻重，但红蔷不同，如果她知道我们两个被迫拴在了一起，那一定会有所行动，我们之间微妙的平衡也会随之打破。
　　没想到，打破这平衡的并非红蔷，而是我自己。
　　这天，我刚上完早课，抱着琵琶往寝室走，远远看到舞艺班那边围了一群宫女，不知发生了什么。我向来怕这种热闹，也怕招惹是非，毕竟身份如我已是在风口浪尖。奈何舞艺班的练习场是我回寝室的必经之路，我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印儿，你可来了，都等你呢！”
　　衣襟被拉住，我一惊，拉住我的竟是礼乐班的月琴。月琴今年十四，与红蔷同岁，是古琴的领衔。在礼乐、舞艺这两个班，派别划分得十分清晰。常氏姐妹及其追随者为一派，剩下的为一派，其中月琴和红蔷便是领导人物。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一山难容二虎，两强相争必有一伤，红蔷和月琴都是拔尖的，自然看不惯常玉常珏的目中无人。我向来不参与派系间的争斗，但因为常玉视我为眼中钉，因此自然就被归到了另一派，其实我与月琴平素没什么交往，与红蔷更是别别扭扭。
　　我抬头，看到了人群中央的红蔷，她本来也在凝视我，遇到我的视线便转开了脸。我又把视线移到月琴脸上。
　　“印儿，你评评这个礼！姑姑让我与常玉来演奏《如梦令》，伴着舞艺班练习新舞。可是常玉却说要是领舞不是常珏就不演奏！”
　　常玉本是坐在小凳上，听见月琴这样说，把琵琶往地上一放，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到我面前：“我想他们不知道，你应该是很清楚的，这次这个《如梦令》是要在瑾妃娘娘的寿辰上表演的。我和珏儿本就是一组，凭什么要让我给红蔷伴奏？你与她才是一组。”
　　月琴抢白道：“是姑姑派我们来的，也没说只给常珏伴奏，你怎能自作主张？”
　　常玉笑笑：“姑姑也没有指名道姓让我给红蔷伴奏，我哪里自作主张了？再说你不是也在？你若愿意自己去给她演奏不就行了？”
　　“你这明明就是强词夺理，《如梦令》本来就是琵琶曲，古琴只是辅助，如何单独演奏？”
　　周围的宫女都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我又看了看红蔷，她这次没有移开视线，在目光相接之时，我看出她在等待看我如何回应。我没有说话，抱着琵琶从常玉与月琴的面前走过，走到常玉刚才的位置缓缓坐下，坐定后才终于开口：“常玉姐姐说得对，这《如梦令》是要在瑾妃寿辰上表演的舞蹈，自然大意不得。我本想舞艺班与礼乐班是一气的，不用分什么你我，但既然你非要分，我从此也只为红蔷伴奏。”说罢，从容地戴上玳瑁护甲，拨动琴弦，《如梦令》的音律缓缓流出，时缓时急，嘈嘈错错。这《如梦令》乃锦素姑姑所作，本就迁就了我之所长，又倾心传授与我，我有信心此曲一出，必比常玉的演奏好上数倍。
　　果然，在琵琶声中，常玉姐妹的脸色越来越差。
　　“够了！”常玉一声怒喝：“珏儿，我们走！你们这些伴舞想跟着我们的就一起走，留下的，以后就不必再与我姐妹交好！”
　　我停止弹奏，围观的宫女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若真想与我姐妹为敌就尽管留下！”常玉说完拉了常珏就走。
　　宫女们只好尾随而去。
　　“呸！”月琴往地上啐了一口，“趋炎附势，什么东西！”
　　我笑笑：“月琴姐姐不必介意，她们也只是不想给自己树敌而已。”
　　红蔷走了过来：“我看你一向低调行事，大概也是不愿树敌的，怎么今天竟不怕得罪了她们？”
　　我抬头，对上她的眼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已退避三舍，你依然苦苦相逼，我也不能白白让你欺负了去！再说，比起与她们姐妹为敌，我更怕与你为敌。”
　　红蔷迎着我的视线，嫣然一笑，我第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欣赏，长久以来波澜不惊的心中竟是一阵狂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