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之凤穿牡丹

　　感一时铁窗知遇，叹一句福祸相依
　　考学的结果出来了，我果然入选了织造班。所有入选织造班的宫女都站成一列，一个一个给织造班的教习姑姑磕头，算是拜了师，入了师门，从此再不可在师傅面前造次。我站在队伍中间，看着上面坐着的三个教习姑姑，希望自己能入到云溪姑姑门下。
　　玲珑跑到我身边，悄悄对我耳语：“以后我可就是你师姐了！”说完，我俩相视一笑，玲珑亲昵地握了握我的手。我感到有人在看着我们，四下看了一圈，却发现红蔷站在不远处，已经换回了日常的衣服，有些愠怒地看着我。看到我看她，回头飞也似的跑了。这个人，真是记仇得厉害，本来就是自己没理，却还恨上我了。
　　轮到我上前给姑姑们磕头，宣布考学结果的嬷嬷大声宣到：“宫女胡印儿，入织造班。” 我拾阶而上，垂着眉眼，行了三扣九拜的大礼，礼成后，本该由嬷嬷宣布拜师仪式礼成，却没有一丝声响。我抬头，发现当年带我进掖庭的李嬷嬷正在跟教习姑姑们说着什么。我心中有不详的预感，但听不清她们谈话的内容，只看到云溪姑姑的神情十分焦急，急于辩白着什么。李嬷嬷也似乎有些气恼了，声音提高了几分，传到了我的耳中：“云溪姑姑，我敬你是掖庭的女官这才尊称你一声姑姑，这可是瑾妃娘娘的意思，莫非你敢忤逆不成？”
　　云溪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过脸去。
　　李嬷嬷也不再多言，转向我这边，大声宣布：“宫女胡印儿生性乖张，不服管教，加之其母罪行难恕，恐污掖庭之风，暂押于慎刑司，再做定夺！”
　　一个惊雷在我的头顶炸开，慎型司，那是何等可怕的所在，宫中的厉鬼冤魂，十有八九出自这个地方。在浣衣班时我曾不止一次听樱桃说过关于慎型司的可怕故事，那种种酷刑也是宫女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我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关押到那里。
　　“我不要去慎刑司！我要回浣衣班去！我不要去慎刑司！”我大声呼叫着，却奈何胳膊被两个太监架住，拖了出去，我的上半身根本动弹不得，只有两只脚能挣扎着扭踢着。其他小宫女都惊恐地看着我，有的三三两两窃窃私语，也许是受了太大惊吓，我渐渐失去了意识，在昏过去的一瞬间，我心中想的是樱桃，她知道了要多么为我挂心。

　　醒来时我的眼前是一片灰色，我揉揉眼睛，眼前渐渐清晰起来。三面都是灰色的砖墙，砖墙阴湿寒冷，即使是春夏时节也似有凉气渗入肌骨。我坐了起来，用双手抱紧自己，娘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娘的脸却重叠着樱桃的样貌，我嘴里喃喃念叨着樱桃的名字，又沉沉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的时候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想来应该是夜里了，这里没有窗户，看不到外面的天色，只是感觉更凉了一些。黑暗中，我听见女人们的惨叫声、呜咽声、□□声，一声惨似一声，我把薄薄的毯子盖在头上，借以低档所有可怕的声音，可是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这些声音还是顽固地钻进我的耳朵。

　　一阵急促的让人羞愧的感觉袭来，我环视四周，角落里立着一个脏污不堪的罐子，看来这就是我要解决内急的地方，我走近它，一股腥臊的恶臭立刻钻进鼻子，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实在没有勇气再靠近半步。正在这时，铁栏杆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身形庞大的女人被扔了进来。我一惊，向后退了几步，内急也顾不上了，又缩回了属于我的小角落。

　　这女人大概三十左右年纪，披头散发，脸上有一道伤疤，看上去是新伤，这让她本就丑陋的样貌更加狰狞。她的身躯非常庞大，看起来就像个男人，跟弱小的我比起来，简直是个巨人。但这个巨人显然受了很重的伤，血迹从她的白色囚衣上印了出来，一道一道一条一条，是鞭笞的痕迹。

　　这个女人被扔进来后就躺在牢房中间，一动不动，也没往我这边看过一眼，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存在。我担心她是不是死了，就慢慢靠近，这才发现这个女人的嘴在动，似乎说着什么。
　　“水。。。水。。。”原来，她是要水。
　　我四下找着，哪里有水，只有干燥如柴的稻草。我扒着铁栏，朝外面的亮光大声地喊：“有没有水啊？我要喝水！给我点水！”
　　喊了半响，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长相凶悍的嬷嬷走了过来：“这个丫头片子，你以为慎刑司是什么地方，大呼小叫的。要不是瑾妃娘娘叮嘱不能伤了你，早就让你尝尝烙铁的厉害了！”说着弯下腰，打开一个小门，把一碗水放在了地上。“不能用刑，还得好吃好喝伺候着，看了这么多年的牢房，就没干过这么荒唐的事儿！”那嬷嬷嘴里念叨着走了。
　　又是瑾妃！她到底是什么人？是敌是友？与我又有何渊源？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乱我的生活。是她把我关进慎刑司，又是她不让对我动刑，我的心中有无数的谜团，但深后传来的低沉□□声让我无暇思考。
　　我把水端到那女人嘴边，没想到被她一把抢了过去，看似如此虚弱的人却有这样的蛮力，直接把七岁的我甩到一边。女人坐起来，喝了水，似乎恢复了精神，她睁开细长的眼睛打量我，半响才开口：“你是哪一个？”
　　“我。。。我是胡印儿，以前在浣衣班。”
　　女人露出了笑意，没有亲切感，反而使脸上的伤疤扭曲得更为吓人：“这么小就被关到这儿，你也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有些被激怒了，圆睁双眼瞪着她：“我什么坏事都没做，是瑾妃把我关进来的！”
　　“瑾妃？”那女人神色一变。
　　“你认识她？”
　　“哈哈，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这宫里还有谁不知道当今陛下身边的大红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瑾妃娘娘？也就是你这个小丫头，才敢如此放肆！难怪瑾妃要关你。”
　　我感到一丝寒意，刚才情急之下忘掉的尿意又一次袭来，我的脸抽搐了一下。
　　“你怎么了？”
　　“我。。。”我指了指角落里的痰盂：“太脏了。。。”
　　“哈哈！你这小丫头有点意思，在这牢房里还挑肥拣瘦，我听刚才那个嬷嬷的话，瑾妃倒像是疼你的，你去跟她要个干净夜壶不就行了？”
　　“你。。。”我被她激怒了，也顾不上脏污，只想着不能让眼前的人看扁了。走到那罐子跟前，才发现那女人一直盯着我。
　　“你转过去！这样我怎么如厕？”
　　那女人又是一笑，转过身去，随手丢过来一个帕子，竟是干净的：“拿这个垫着，就当是给我水喝的谢礼。”

　　有了这个小插曲，我和这个女人逐渐熟悉起来，原来她叫福英，就在瑾妃宫里当差，是个烧火的粗使丫头。因为宫中丢了东西，所有可疑的丫头太监都被收了监，这福英嘴硬，不肯揭发，这才被关押至今。
　　“看来果真是伴君如伴虎。”我听了福英的故事，不禁感叹。
　　“我觉得这牢房不错，就是偶尔受受刑，总好过一天到晚都低三下四担惊受怕地过活。”福英倒是一脸坦然“听你讲你的故事，却是蹊跷，瑾妃倒算是个开明大度的，我这次牢狱之灾也是那些近身丫头们造的孽，瑾妃本人并不知情。你却是她钦点的，看来你有些来头。”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但若说是得罪了她，却又不让对我用刑。。。”我的心中一团乱麻，无法理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别想那么多了，睡吧！”福英说着径自躺在稻草上闭上了眼睛。
　　我也回到了那窄窄的床铺上，躺在阴冷的牢中，想着入宫以来的遭遇，久久无法入睡。
　　又有尖利的惨叫声传来，我不禁缩成一团，瑟瑟发着抖：“福英。。。”
　　“嗯？”福英沉闷的声音响起，我顿时安心了起来。
　　“这里。。。会死人么？”
　　沉默了半响，福英答道：“死人是常事，死了倒干净，还能化作厉鬼去报冤报仇，好过在这宫里孤独终老！”
　　孤独终老，这是每一个宫女最可怕的噩梦，也是极有可能成真的噩梦。对于一个宫女，最好的归宿当然是被皇上或皇子看上，从此平步青云，荣华富贵。然而即使是这样，在这深宫之中，三千佳丽之间，谁又能博得到一点温情？不过是一时新鲜，逢场作戏，各有所图。我的心如同宫里那些古井一般，彻骨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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