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之凤穿牡丹

　　感时故人远，又见柳如烟

　　待我转过头，见柳烟也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那目光中的内容却是我无法解读的，入宫时间虽不长，但也和柳烟姑姑朝夕相对，却从未见她用如此温柔地目光看着一个人，哪怕是对我，也从没有过。
　　“姑姑，那个女孩，你们认识？”
　　柳烟收回视线，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她不过是浣衣班的小宫女，来送过几次衣服，说不上认识。”
　　“姑姑刚才看她的眼神。。。”
　　柳烟姑姑略为惊讶地看看我，脸上泛起了几分柔情：“想不到心底的变化，毕竟是藏不住啊，她是我一个故人的女儿。”
　　“故人？”
　　“算了，时过境迁，我与她的女儿，也不过是不相识的路人。红蔷，你与我去准备个食盒，给她送去，毕竟是故人的女儿，看她受委屈心中也不好受的。”柳烟姑姑说着，眼圈竟泛红了。

　　傍晚时分，我拎着红木食盒来到浣衣班，正不知该往哪个房间，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从远处走了过来：“你。。。你是舞艺班的宫女吧？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抬起头，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小孩模样：“姐姐，我是来找印儿的。”
　　那宫女嘴角泛起笑意：“叫我樱桃就行，你找印儿做什么？”
　　我把今天的事与樱桃说了，樱桃掩口一笑：“你们这两个小孩，正是不打不成相交啊！走吧，我带你进去。”
　　樱桃说着挑帘进了一间寝室，我躲在她的身后，一半是故作拘束，一半是真的不安，这个胡印儿，不仅义父视她不同，就连柳烟姑姑也高看她一眼，平日对我好似母女，但关键时刻却还是站在胡印儿那边。而我不管是处心积虑也好，聪明过人也罢，在众人心中却还不如那个小丫头，也许流淌着好斗的血液，真实也好虚假也罢，我都习惯于拔得头筹，此时我的心中是不甘，是嫉恨，这是后话，是后来想起时才能坦然承认的，若说与当时的我听，九岁的红蔷定会否认。
　　胡印儿此时正在炕上坐着，见我们进来，连头都没有抬过，我的心中不觉更加愤怒，却只能强压心中的怒意，装作胆怯的口气：“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些吃的。”
　　我已如此低三下四地向她恳求，她却不紧不慢地下了炕，从我与樱桃身边擦肩而过，看也没看我一眼：“我才不缺你那些吃的！”
　　我怒从中来，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真想拎了食盒就走，如今却只能收了怒火，我看看樱桃，樱桃也一脸无奈。
　　我放下食盒，径直走到那个胡印儿面前：“我都已经跟你服软了，还带了吃的来，你还这么不依不饶，真是不可理喻！”
　　这句话中有娇有嗔，娇是假戏，嗔却是真，我堂堂桑尼国的公主，为何要曲意逢迎一个小小的宫女？我转身跑出了浣衣班，刚跑进舞艺班的月亮门，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这人嘘了一声，把我拉到灌木之后。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小林子，小林子是义父在宫中的眼线，是个敬事房的小太监，平时在后宫与掖庭自由出入。小林子有个哥哥，现在在义父手下当差，他哥哥当年好玩牌九，赌钱把家当输个精光，多亏义父出手相助，不仅赎了家产还安排了差事。因此小林子对义父感恩戴德，忠心不二，他是宫中唯一一个知道我身份的人，义父有何吩咐，都由他来传达。小林子兄弟二人都出身于武术世家，虽然不会飞檐走壁，但脚下无声动作极快，是极适合的眼线人选。
　　“红蔷小姐，张大人让我交代您一句，过几天就是考学的日子，您一定问问胡印儿要考哪个班，一定不能让她进礼乐班！”小林子说完就一个闪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不让胡印儿进礼乐班，这其中的缘由我也能猜出一二，礼乐班的领衔教习锦素正是瑾妃的左膀右臂，若胡印儿进了礼乐班，便是瑾妃的囊中之物。

　　考学那天，掖庭到处张灯结彩人头攒动，我来舞艺班时候尚浅，教习姑姑并没有给安排事由，还是和几个刚入宫的舞姬一起练习。其他的宫女都跟着准备考学，因此也没人管着我们，只是做做样子，便四散看热闹去了。这天人多事杂，姑姑们即使看见我们没有专心练习也无心教训，我便也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小宫女来到了考学现场。远远的，我便看到了那个胡印儿，衣服还是如此寒酸，头上只盘着几只丁香，实在是不能登大雅之堂。我轻蔑地哼了一声，最好她离我远远的，永生不得相见才好，现在我的心已全被情绪所左右，不知为何就是不喜欢这个叫胡印儿的女孩，至于义父交给我的使命我也干脆放在一边，只想应付了事。
　　心中越是排斥，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看她，她的一颦一笑都那么让人厌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我的心一般。一个织造班的小宫女和她说说笑笑甚是亲密，年龄与我相仿，也就八九岁而已，长得也是伶俐可爱，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巴着，我心中又燃起一团无名怒火。我到宫中的日子也不短了，身边连一个朋友都没有，诚然，我在心中是看不起那些同龄的宫女的，觉得她们幼稚可笑，没有见识，但每到傍晚夕阳西下，孤单便如虫蛊一般噬咬着我，偌大的皇宫，竟无一人可以交心。而这个胡印儿，明明如此平凡如此愚钝，为何却拥有我所没有的温情？
　　观色的考试结束了，下面是各个班的考试，我故意从她身边走过，想打探一下她想考取哪个班，她却如没听见我的问话一般，只是朝织造班那边走去。
　　“你最好别考进舞艺班！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那一刻，我居然喊出了自己的真心所想，整个皇宫也只有她能够真正激怒我到无法控制自己，一个比我还小两岁的小女子，我感到诧异的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挫败感。

　　胡印儿选择的是织造班，本正合了义父的意，却不料她竟在宣布考学结果时，被蹊跷地关进了慎刑司。宫女被关进慎刑司是整个掖庭的大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掖庭是宫女聚集的地方，规矩自然是多之又多细之又细。偷窃是什么刑罚，不敬是什么刑罚，通奸是什么刑罚，全都是有定数的，再往细里说，同是偷窃，偷窃珠宝与偷窃衣物的刑罚也各不相同。可这次胡印儿入狱却没有说法，只在诏书中提到了她的母亲，也就是柳烟姑姑口中不愿多谈的故人，这个人到底是谁？
　　为了解开胡印儿身世之谜，我来到了浣衣班，找到了樱桃。听说胡印儿被关进了慎刑司，樱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完全没了主意。
　　“慎刑司？她这么点的孩子能有什么错，怎么才过去半天好好的人就进了慎刑司了呢？”
　　“关于印儿她娘，你知道些什么？”我见她没了主张也只好直奔主题。
　　“印儿她娘？”樱桃疑惑地看着我。
　　“我听诏书中提到了。。。”
　　“哦，是了是了，我只知道她娘是个绝色的美人，叫胡倾城，是个宫廷乐师，后来因为和侍卫私通，因此定了□□后宫的罪名。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我沉思片刻：“既然印儿入狱与她娘有关，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不如兵分两路。她娘曾是乐师，定是礼乐班锦素姑姑的旧识，我去找锦素姑姑求情，求她救救印儿。至于樱桃姐姐你，织造班的云溪姑姑看似对印儿颇为疼爱，你去找找她，或许也有一线希望。”
　　樱桃点点头：“我也正想去找云溪姑姑呢，她向来是疼爱印儿的，还有她的徒儿玲珑姑娘，也与印儿那孩子亲厚，想必会想尽办法救印儿出来！”
　　说完，我和樱桃便分头行动，我往礼乐班这边来，她往织造班那边去。我派樱桃去找云溪自有我的道理，即使我不说，她也可能会想到锦素与胡印儿的娘是旧识，找锦素求情，锦素若出手相救则定会把胡印儿带到礼乐班，与义父的吩咐相违。但若樱桃说服了云溪则不然，云溪定会带胡印儿回织造班，到时候瑾妃再想耍什么手段毕竟隔着一个云溪姑姑，她向来不与瑾妃一党亲近，也不好施展，反而义父倒是可以趁机拉拢。如若樱桃没有说服云溪姑姑去救人，也不会再去求锦素，因为她以为我已然去过。
　　我走过礼乐班，过了月亮门，迈步来到舞艺班的园子中，三折五转，在一处院落外停下，目光落在“杨柳如烟”的匾额上。我真心想去求的，自然不是锦素，而是柳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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