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之凤穿牡丹

　　春宵惟苦短，夜长忆前尘

　　红烛账暖，春宵一刻，我拆了花钿、解了丝绦、散了发髻，只着一件红色纱衣坐在床榻之上。皇恩浩荡，新婚之夜，我的床铺上铺的尽是大红的被褥，仿佛寻常人家娶妻一般，但我深知，从今天开始，我要做的不是一个妻子，而是一个妃嫔，一个终将成为一代皇后的妃嫔。
　　我叫红蔷，十六岁。正是如花似玉天真烂漫的大好华年，而我的身上，却背负着太多本不该强加与一个少女的东西。如今我坐在床榻之上，等待着未来的夫君、天下的君主前来临幸，手里紧握着的，却是另一个少女的秘密。我展开手掌，那个小巧的香囊静静躺在我的掌心之中，昨夜在印儿熟睡之时，我已洞悉这香囊之中的全部奥秘，如今，仿佛只有随身携带，才能保守住这惊天的真相。我想印儿应该已经发现了香囊不见了，她一定能猜到是我拿的，想必她如今是恨我的，罢了，恨也好、爱也罢，对于我这样的女人又有多大的分别？
　　我的桑尼语名字叫嘉迪纵阿，意思是永不凋零的蔷薇花，我娘是桑尼国藩主的独生女儿，如果没有意外，她将嫁给桑尼国最勇敢的武士，并成为一代女王。在我娘十八岁那年，她嫁给了我爹，并生下了我，然而可怕的战争爆发了，我的父亲带领族人奋起抗敌，却终究被所谓□□收复。我的母亲，带着襁褓中的我与剩余的寥寥百余老弱族人被俘。因为桑尼国只是小小的番邦，收复桑尼甚至都没有惊动当时的中原天子，而我娘与一干女眷沦为官奴。我娘抱着我被带到一户官宦人家，这户人家的主人，便是我日后的义父，御史张丰年。
　　义父没有待我娘如同寻常女子一般，而是尊我娘为公主，在京城僻静的地方为我们母女置了一处院落，打发了几个奴仆前来伺候，随着我渐渐长大，义父还为我请专门的师父学习琴棋书画各种技艺，桑尼族的女子大都擅长舞蹈，义父看到我有所专长，更是对我器重有加。义父与我娘说，桑尼国遭受灭族之痛，我娘心中的仇恨他感同身受，但这仇恨唯有化作卧薪尝胆的隐忍，才能审时度势，饲机而发。
　　当时五岁的我并不明白义父的意思，只听我娘轻叹一口气：“若嘉迪是个男儿也就罢了，待她长大方有希望挥刀斩敌，可惜她是个女儿身，我族灭矣。”
　　义父哈哈大笑：“公主此言差矣，杨氏玉环虽为女身，却能迷惑圣主三千宠爱，武氏媚娘虽为巾帼，却能平定天下流芳百世。身为男儿又有何用？御林军成千上万，难道还想谋逆不行？唯有这小女儿成为后宫之主，为皇帝繁衍子嗣，日后皇裔血统中才会有桑尼族的血脉，桑尼族方可百世长存。”
　　母亲含泪颔首，从此，我便走出了成为妃嫔的第一步。
　　我娘给我起了一个汉族名字叫做红蔷，红色在桑尼族的传统中是复仇的象征，又把一对桑尼族特有的金锁挂在我的颈上，让我时时铭记自己的使命。
　　九岁那年，义父将我送入宫中，到掖庭做一个舞姬。宫中很多秀女宫女都是义父举荐的，他的干女儿也不止我一个，还有常玉常珏这一对孪生姐妹，然而不同的是，她们在明处，唯有我在暗处，除了义父与我，没有人知道我与张御史有关，只知道我是藩国首领的女儿。待我入宫之后，我娘就被接到了御史府中，义父口中说是方便照顾，其实我心中明白也是意在对我的钳制。
　　在进宫之前，义父特意叮嘱我入宫之后要注意两个人的动向，一个是当今的瑾妃娘娘，另一个则是掖庭之中的小宫女，唤作胡印儿的。瑾妃是义父的宿敌，我自然知道注意她的原因，但为何要注意一个小小的宫女？我问义父，义父只是说这个要想扳倒瑾妃，必须要借这个小宫女之手，瑾妃也必定会拉拢这个胡印儿，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在瑾妃之前博得她的信任。
　　进宫后，我便在舞艺班学习舞蹈，我的教习姑姑叫做柳烟。第一次见到柳烟姑姑，我就被这个女人天生的优雅贵气所震撼，我娘身为公主，却也没有这样的气度风韵，一举手一投族，都是天家风范，气质天成。柳烟姑姑虽是舞艺班的领衔教习，却并不是细若杨柳的腰身，反而比其他姑姑都要丰腴，但舞蹈起来却毫不逊色，可以窥出其深厚的功底。
　　我初到掖庭之时，常玉姐妹还未入宫，其他和义父有关的秀女小主即使我认识也避之不及，唯恐身份暴露。掖庭中如同后宫中一样，分成两个派系，只是并不如后宫分明，除了锦素是瑾妃的走狗，其他人不过是墙头草而已，恃强凌弱，随风而倒。我是义父送进掖庭的第一个宫女，但义父让我潜心学习武艺，只要接近那个胡印儿便好，派系争斗与我无关。
　　初到舞艺班，我便展露锋芒，让其他宫女舞姬望洋兴叹，更让柳烟姑姑对我宠爱有加，我的性格本是深沉少语的，入宫之后却装出跋扈泼辣的假象，让身边的人以为我是直率任性的脾气，从而减少对我的戒心。我的策略是成功的，柳烟姑姑很快便把我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对待，藩国的公主，父母的悲剧，半真半假的悲怆身世让所有人都多怜惜我几分，但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才是人的本性，这些同情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嘲讽，看着身边的人一一被我骗过，我只觉得她们的愚蠢才是罪过。
　　义父的人托宫中的太监告诉我，那个叫胡印儿的宫女在浣衣班当差，负责给各个班送洗过的衣物。我故意把跳舞的羽衣弄脏，差人送到浣衣班，第二天便时时注意着浣衣班送衣服的小宫女何时来到，终于，她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一大叠衣服，不紧不慢地拾阶而上，最上面的，正是我那件缀满五色亮片的沙质长裙。看她进了堂屋，我急忙跑到堂屋门口。正巧她放好了衣物转头要走，我与她视线相撞，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对大人说谎我可以做到，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她样貌并不出众，只是眉清目秀的一个小丫头，在宫中随处可见，她看着我的目光中有些讶异，像个受了惊的小兔子，难道这个平凡的小姑娘，就是衣服口中扳倒瑾妃的工具？我有些动摇，那女孩垂下眼帘，低头向门外走去，仿佛是要逃离这里似的，在与她擦肩而过之时，我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否则这样一个好的机会就要错过了：“你是谁？”
　　我说了一句自己都觉得愚蠢的开场白，要是想与一人交好，这恐怕是最草率最不恰当的开场。毫不友好的语气加上突兀的问题，只会让她更想尽快逃走，果然，她没有回答，脚下的步子更加快了频率。情急之下，我抓住了她的手臂，那纤细的触感，让我心头一颤，既然话已出口就只能将计就计：“你快说，你是谁？是不是来偷东西的？”
　　刚巧这几天舞艺班里有宫女的财物丢失，我正好找到这个借口，反正第一印象依然如此还不如先兵后礼，先错怪了她再去道歉，这样更给自己留有余地。
　　那女孩抬头，与我四目相对，这次她没有闪躲，反而是直视着我的眼睛，目光中透出倔强：“我才不是偷东西的呢！”
　　“那你为什么鬼鬼祟祟的，见了我就跑？”
　　我铁下心来，不依不饶地与她争吵，她的小脸涨得通红，急切地辩白着，我的心里反倒冷静下来，细细玩味着她的反应，一步一步激怒着她。
　　她终于恼了，我看准机会抓住了她的手，只是想做做样子，没想到她一挣竟和我扭打在了一起。我入宫之前学过骑射，也会简单的拳脚功夫，她小小的身子骨岂会是我的对手，很快我就把她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红蔷！你干什么？！”是柳烟姑姑的声音。
　　我抬起头，故作一脸骄矜：“姑姑，我把小偷抓住了！”
　　柳烟姑姑忙走过来，把我拉开，又把地上的人扶了起来：“什么小偷不小偷的，说得这么不堪！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是彩蝶拿了玉儿的镯子，为了洗清嫌疑，又说自己的玉簪也丢了。现在东西都已经找到了。”
　　我装作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心里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可笑极了，而那个胡印儿却没有半分怀疑，只是恼羞成怒，转身跑远了。
　　柳烟姑姑还在教训我，但我却望着她的背影，一句也不曾听进去，我知道从那一刻开始，属于我们两个的战役开始了，我一定会胜，胡印儿，因为我是桑尼国的公主，因为我是武士的女儿，因为我是红蔷，是嘉迪纵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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