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

　　四
　　“……成弟原来是南疆竹山派的弟子呀，我听说竹山派多年与世隔绝，甚至不近女色，还以为是什么信佛修道的门派，现在见到了成弟，才知道原来是这样啊。”费宇了然地应道，将所有消息全都记在脑子里，回过神来再看乐允成，他已经眼神放空，处于即将栽倒的状态了。
　　红绡施施然从门口走来，冷笑道：“怎么，费掌柜的套到了想要的消息了？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你居然要这么大费周章的套一个人的消息呀。”
　　费宇讳如莫深：“我为什么这么做，小红姑娘就不用知道了。成弟酒量可真是浅呀，不过就这么两杯，就醉得神智都不太清楚了。”
　　“别打岔，”红绡倚着他坐下，抬手抚过费宇的下巴，将他的脸掰过来朝着自己，眯着眼道，“你从我这里拿走了多少东西，怎么，连一个小小的回报都不给？”
　　费宇亦眯起眼睛，隔着她的衣袖抓住她的手腕，慢慢放下，说道：“这样说可是会引起误会的，我不过是从你这里拿了些消息而已……”他低声在红绡耳旁轻声笑说，“再说，你本就是千机阁的人，我拿些阁内的消息，又有什么大碍？”
　　红绡瞥了一眼放空的乐允成，见他醉傻似的毫无反应，便也懒得在做什么妩媚的姿态，一把将费宇推开，气道：“阁内的哪条消息由谁递上去的，一条条都记得清楚，我的功劳不知道被你抢走了多少，我若是没有你捣乱，早就离开这个鬼地方，你居然和我说有什么大碍？”
　　“若是没有师妹帮忙，我早就被踢出千机阁了，不是吗？”费宇转过脸，垂眼看着桌上的酒壶，表情有些僵硬。
　　红绡看着他，沉默了许久，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又挂上笑容，朝沁芳阁里的姑娘招呼道：“来人，送这位醉了的小哥上二楼翠娘的房间去，让翠娘好好服侍一番。”

　　乐允成酒劲上了头，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好想被人架了起来，一步一步蹭上了楼，至于方才有人是否同他说了什么，他一概记不清了。
　　“翠……翠娘？”他看着挂在房门口的小木牌，眨了眨眼睛，踯躅不前。架着他的人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把他推了进去。他顺着力道倒进了房间，还没等他爬起来，房门便被人关上了……
　　“什，什么情况……”他抬起头，看见面前有一双隐在石榴裙下的玉足。再往上瞧，便看到了一双冷光乍现的眼睛。
　　“燕……燕，燕女侠？”他喃喃一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后，闭上眼睛使劲拍了拍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眼前这个女子的眼神忽冷忽热，不过样貌却并不是今日在品剑大会上看到的燕女侠的模样。
　　他默默地退了两步，磕磕绊绊地做了个揖:“对不起姑娘，我认错人了，我这就出去……”
　　乐允成转身正要开门，背后突然有温热的身躯将他箍得紧紧的，一个劲儿将他往屋内的床上拖去。喝了酒的他觉得浑身乏力，竟然没能挣开，一瞬间惊慌失措让他的酒意完全清醒了：“欸？！欸？姑娘？等，等一下，等一下！唔，唔！！！！”
　　他被重重摔在床上，这名女子没等他坐起来便骑在他的腰上，俯下身将自己贴在他的胸膛上，脸埋在他的发间，声音轻柔而妩媚：“你没有认错人……我……我中了媚药，你，委屈你帮我解一下吧……”
　　“?!燕女侠？燕姑娘？燕，唔……”

　　待燕莹华真正清醒的时候，已经过了深夜，天色微亮。她抬手撕下自己因时间紧急而戴的十分畸形的人皮面具，又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天哪，我刚刚干了些什么？
　　脑海中还时不时冒出零零碎碎的旖旎片段，这可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做这种羞耻至极的事情……
　　原本她因脚踝有伤而在床上休息，却不知何时，有一种异样的温热从腹部升腾，逐渐蔓延到了全身。当她在睡梦中渐渐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一阵笃笃的上楼声将她彻底惊醒，她这才发觉自己手脚发软，浑身发热。她尽力将面具重新戴上，挣扎着到房门口站好，本想着该如何应付，没想到竟推进来一个男人，而送人进来的女子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便离开了房间，顺便还将房门关上了。她克制着想要将这名男子抱住的冲动，本想将他踢出房间，却没想到他认出了她，还自己爬起来想要出去……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饿狼扑食般将他拖上了床……
　　在那一瞬间，她明白了，在品剑大会，必定有蝶香谷的人，而她所中的药，应当是江湖传说中只能被蝶香谷寻香蝶所闻得到的一醉春——只要沾了酒，药效就会发作。
　　原本只是千蝶谷用来追踪寻人的手段，却没想到因她用了药酒而变了作用。想来千蝶谷的人应当就在附近，因为她们的寻香蝶已经入了沁芳阁，不过因为沁芳阁中香气浓郁而一时迷了方向。
　　“燕，燕女侠？”
　　身旁的男子不知道何时也醒了，怯怯地问了一句，两手扯着被子，恨不得将自己藏在被子里头。
　　但是他并不能成功将自己藏起来，因为燕莹华此时仍伏在男子身上，胸贴着胸，脸贴着脸。对方的呼吸就在自己耳边回响，彼此胸膛的起伏，都能通过身体真切地感受到。两人皆微微一愣，但燕莹华先回过神来，她看着他那双发亮的无辜双眼，猛然想起白天时候屡次说出她踪迹的臭小子，原本就感到羞耻的她更加恼羞成怒，迅速掐住对方的脖颈，小声质问：“你究竟是谁？为何三番四次坏我计划！”
　　“呃！师，师兄从小就，教，育我，咳，”乐允成被掐得说不出话，直翻白眼，燕莹华这才稍稍松了点劲儿，听他继续说道，“咳咳，咳咳……师兄教育我，偷东西是不对的，做人不可以做不对的事情，如果是不小心犯了错，就一定要道歉，并且担起应付的责任……”
　　燕莹华见他絮絮叨叨，有些不耐烦：“你师兄是谁？你又是何门何派的人？”
　　乐允成怯怯地虚握住掐着他的手，回道：“我师兄是……是竹山派掌门，我，我是竹山派的一名弟子……”
　　竹山派……莫不是那隐世多年的南疆门派？它的门下弟子怎会出现在此处？燕莹华不太相信，手中的力道便重了几分。
　　乐允成急忙说：“女侠，女侠若不信，可看我的佩剑……咳咳，咳……”
　　燕莹华微眯双眼，将信将疑地将他的穴道点住，翻身下床将散落在地上乱七八糟的衣物胡乱往身上一套，又将包裹中的面纱找出来戴上。她翻出他的佩剑，果然在剑身上看见了“竹山”二字，这才稍信了几分。
　　就在她拔出剑身想要仔细看看时，剑身上反射出了门后的几团影子。
　　寻香蝶！燕莹华心神一震，正打算跳窗而逃，背后一阵剑风便将门劈开。她侧身一躲，剑风从她的脸前险险擦过，留下一道血痕。
　　“小燕子，你真会挑地方，这浓郁的脂粉味可让我们好找！”来者五人皆着黑色纱裙，面上带着蝴蝶形状的面具，在月光下微微闪出寒光。
　　这是蝶香谷之人才会穿着的夜行衣。燕莹华心中了然，抽出乐允成的佩剑主动出击，意在让她们措手不及。但是房间太小，她难以施展轻功，也不是什么武功高手，以一敌五实在困难，就在她被五人围困在中间，就要躲闪不开时，一道寒光直直朝这边射来，将千蝶谷的五名杀手硬生生逼开一个缝隙。一个人影窜了过来，将她一把揽住，护在胸前。
　　燕莹华完全愣住了，抬头一看，竟是被她定在床上的男子，此时已经粗略的套了衣衫，紧紧地揽着她。他怎么可能自行冲开穴道？若有这等功力，方才掐住他的时候，他怎么不反抗？
　　乐允成稚嫩的脸此时看起来异常冰冷：“以多欺少实在不是侠义之举，恕在下必须阻止各位！”
　　为首的黑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嗤笑道：“这位莫非是燕姑娘的小情郎？啧啧，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燕子神偷，也好这一口？”
　　乐允成一点都不明白这些黑衣人在说什么，他只隐隐约约听懂燕子神偷这个词，明白她们语义中的嘲讽，便严肃道：“我听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你们在嘲笑燕女侠。师兄教导过我，嘲笑别人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哟呵，”五个女子娇俏一笑，异口同声道，“小情郎管得还真多呀……既然你要多管闲事，那我们也只好将你一起拿下了！”话音刚落，这五个人如同联动一般，齐齐举剑，摆出一个阵型，从四面八方向中间的二人袭来。
　　被乐允成揽在怀中的燕莹华看到这些人的动作，便知道她们摆出的是蝶香谷的引蝶阵法。她在江湖闯荡的这些年，几乎所有的中原门派她都潜伏过，偷看过不少武功秘籍，阵法藏书，所以这些招式武功，衣着打扮一看便知，但是自己仅有轻功上乘，其他武学造诣不过皮毛，她知道如何破解，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乐允成对阵法毫无研究，但是天生的行动敏捷，加上竹山派以灵巧著称的剑法和锻炼出来的奇佳眼力，与千蝶谷这五个人缠斗起来竟游刃有余，只差不能破阵而出。
　　一直这么僵持下去，功力再强的人都会耗尽体力。燕莹华瞅准一个空档，将秋水剑递到他手中，顺便挣开他快要把她憋死的怀抱，然后绕至他背后，扭头对他轻声说道：“这阵法的破解之法，便是先扰乱她们五人身上的香味，再同时击打这五人的眉心即可。”话罢，她从衣兜之中抓出一把辣椒粉朝四周抛撒。
　　这辣椒粉不仅扰了所有人的嗅觉，还迷了所有人的眼睛。乐允成辣得眼睛直流眼泪，一时竟败下阵来，险些被刺中要害。
　　“糟糕！”燕莹华这才想起来自己带了面纱自然不怕辣椒粉迷眼，但是背后的这名男子可没有东西遮眼，“你可能听我指挥分辨方位？”
　　乐允成凭着感觉抵挡对方动摇了的剑阵，十分犹豫：“勉强可以……”
　　燕莹华反身握住他的手，挥剑替他挡了一剑后，立刻说道：“你面前有三个人，我面前有两个人，我数三二一，我们同时出手！”
　　“三！”乐允成被右前方袭来的一剑划破了手臂。
　　“二！”燕莹华的右肩被斜刺了一剑。
　　“一！”
　　燕莹华用两指点向面前两人的眉心，这两人瞬间便止了动作。她有些担心地回头看去，身后的男子也同时朝她这儿转过身来，背后的那三人已经停止了动作。
　　没想到他出手竟如此快，能够几乎同时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点中三人眉心！燕莹华心中大惊，但还没来得及多想，右脚的剧痛传来，让她一时脱力摔在地上。
　　乐允成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人摔倒的声音，眼睛仍然火辣辣疼得睁不开，只能摸索着急忙询问：“是燕女侠受伤了吗？”
　　眼见被点中穴道的五个蝶香谷刺客就快冲破穴道，燕莹华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住蹲在地上找她的乐允成，吩咐道：“所有行李在你右后方三步的距离，拿上它们，带我从你左后方五步的窗子逃出去！”
　　乐允成拼命挤了挤眼泪，才让视线有所恢复，他赶紧照着吩咐一把揽上所有行李，再转身回来拦腰横抱起挣扎着站起来的燕莹华，十分礼貌地将动弹不得的女刺客轻轻推开，说了一声“各位女侠对不起”，然后从窗口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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