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

　　五
　　燕莹华临时做了他的眼睛，指挥着他在小巷中穿梭。他右肩背着两袋她的行李，左手拎着一柄秋水，一柄自己本来的佩剑，还打横抱着燕莹华，飞奔起来竟不见一丝气喘。她一边惊叹于他的轻功与她不相上下，一边盯着还被辣得拼命流泪的娃娃脸，不知不觉有些出神。
　　好像盯着越久，她越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也不知跑了多久，乐允成才发现燕莹华好像并没有个目的地，而且她许久没说话了，但是她没叫他停下来，他也不敢停，只得继续往前飞奔，边跑边问：“燕女侠，请问我们要去哪儿啊？”
　　这一发问才把燕莹华的思绪唤回来，转头一看，两人早就跑出了万仞山庄的地界，进了一片林子里。
　　“傻小子，跑过头了！你赶紧停下来！”燕莹华无奈道。
　　“哦，哦！好的，女侠。”乐允成乖乖地刹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没有一点要把燕莹华放下来的意思。
　　燕莹华松开了搂着他脖子的手，心里直感叹这个男子的傻气，说道：“你就不打算把我放下来？”
　　乐允成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抱着她，脸腾的一下变得通红，赶紧小心翼翼将她轻放在地上，然后摸索着把身上的行李包裹递给她。左臂一阵刺痛传来，方才他过于紧张，完全没发现自己受了伤，现在放松了之后才感觉到疼痛，不觉闷哼一声。
　　她见乐允成仍傻傻站着，借着晨曦微光，看见他左臂的血汩汩流下。“这点小伤有什么好哼哼，你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燕莹华嘴上虽毒但心里竟觉得有些心疼。在江湖浪迹多年的她，这些疼痛虽然会影响她的行动，但她早就习惯这种感觉，几乎都可以忍下来默不作声，只是没想到看到这样一位稚气未脱的少年受了伤，她竟会觉得有些难受。
　　燕莹华一伸手将他拉到身边坐下，从自己包裹中抽了一件衣服出来，忍着右肩疼痛撕扯成条状，给他简单的止血包扎了一番，动作十分轻柔。
　　乐允成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辣哭的还是疼哭的，总之辣椒粉的效用渐渐退散了。他总算睁得开眼睛，一眼瞧见燕莹华右肩上的伤口，还有右脚绑着的绷带。
　　“燕女侠，你也受伤了！”他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她，眉头微皱，“你不疼吗？”
　　燕莹华注意到一路上都留下了血迹，一想到那些刺客马上就要追来，她对他的温柔和心疼都没有了：“疼又怎么样，别废话了！你赶紧帮我包扎一下，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得换个地方。”
　　乐允成这才意识到危险依然存在，他也顾不上自己师兄说的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扯下燕莹华右肩的领子，十分熟练地止了血，包扎好伤口。待处理好伤口，他只觉得自己脸上热的都快要烧起来，思想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燕莹华虽然惊讶他的娴熟操作，但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隐约听到了追踪而来的脚步声，急得她一巴掌打在乐允成脸上：“快走啊！傻小子！”
　　这一巴掌总算是让乐允成彻底恢复了清醒，他带上东西，一把抱起燕莹华，转身便跑。

　　天色大亮，红绡看着翠娘房间里一片狼藉，若有所思。费宇施施然走到她身后，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哟，小红姑娘，最近的客人可真难招呼呀？”
　　红绡转身一把揪住费宇衣领：“你可别忘了，这一间招呼的，可是你新认的小兄弟。”
　　“你可别说，你这翠娘看起来来头不小啊……”费宇一点都不反抗，任由着她揪着，还看起来很享受的样子。
　　红绡松开了手，随即又赏了他一个暴栗：“别闹了，我跟你说正事。”见他神色严肃，她才继续说道，“昨日来的五名蝶香谷的客人，今早也同翠娘和你那小兄弟一块儿不见了，这其中必定有联系。”
　　“那不如……我们在房间里找找，说不定他们留下了什么线索？”费宇一边说着一边随意走了走。床边闪着微光，他瞥了一眼红绡并未看向这边，才俯身捡起来查看。
　　魔教新月徽！这翠娘和魔教有什么关系？难道……费宇一瞬间就在脑中想了几十种可能性，但可以肯定的是红绡还对翠娘的身份一无所知。“不应该，红绡收人向来谨慎，底细全部记录在案绝不可能出现问题，看来此事还是由我来查。”费宇嘟囔着，悄悄将项链放进衣兜。
　　“你找到什么了？”红绡冷不丁从背后问了一句，惊得费宇一身冷汗。
　　他一下坐在床上，装模做样地拍了拍床铺，感叹：“你这儿的条件真好，这么舒服的床，我都想在这儿住下了。”
　　红绡面上竟露出一丝悲伤神色，她缓缓走到床边，在费宇身边坐下说道：“师兄，你别这样……不就是她当上了……”
　　费宇吊儿郎当打断了她：“我能有什么事？哎，我只是觉得累了想睡个觉而已，师妹你怎么学起我来了？这么吝啬啊……”
　　“那师兄你先回去休息吧？沁芳阁的事情我来处理，就不必师兄多、管、闲、事了！”红绡笑了笑，又端起了妖娆妩媚的架势，顺手摸了一把她师兄的脸，叫人把他丢出了沁芳阁。
　　费宇挣扎着站了起来，笑着拍了拍身上的灰，感叹道：“小红姑娘今天还是这么凶呀……”说着便朝自家客栈走去。
　　新月徽啊……费宇从怀中拿出项链，仔细端详起来。这条项链的新月是银制的，表面发黑，年代似乎已经很久了，而且佩戴之人不懂得保养，并没有清洗的痕迹。从样式上看，也和近几年从魔教教众身上搜刮来的新月徽有所不同。
　　“难道是二十多年前魔教覆灭时期的东西？”费宇暗暗心惊，急忙将项链藏好，匆匆离去。

　　乐允成带着燕莹华回到了客栈。以他的速度，如果没有血迹可以追踪的话，根本不可能有人跟得上他的脚步。
　　确认没有人追踪而来后，乐允成才安心将燕莹华放在床上。他回想起方才他抱了她那么久，接着又想起前一晚上的荒唐，整个人都羞得坐立不安。
　　看着乐允成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燕莹华只觉得一阵头晕：“你可以安静地坐下来一会儿吗？”
　　乐允成十分听话地立刻停止了徘徊，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但他依旧不敢看她，眼睛只盯着她受伤的脚。
　　气氛有些尴尬，看着他通红的脸，燕莹华自己也想起了一些片段，就算她脸皮再厚，也没办法掩饰自己的羞耻心。
　　她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多谢你救了我。”
　　“对不起！”乐允成几乎同时开了口，还扑通一声跪在了床前，“请燕女侠教在下如何提亲！”
　　“什么？”燕莹华惊得脱口而出，“你要娶我？”
　　“在下对如此轻薄了燕女侠，按照师兄的说法，我必须负担这份责任！我，我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乐允成一个抱拳，“虽说师兄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我犯了如此大错，就该罚跪，燕女侠不原谅我我就不能起来。”
　　十六岁！燕莹华感觉五雷轰顶，虽说十六岁成亲生子在普通人家十分正常，但是面前这少年看起来心智恐怕也就十岁出头，天真烂漫得很，就这么被她“糟蹋”了……心里愧疚感油然而生，不知不觉她的语气也温柔了起来：“你……先起来，地上凉，对膝盖不好。”
　　他一动不动，依然跪在地上。
　　“你不是挺听我话的吗？”燕莹华有点着急，看他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妥协道，“行了，我原谅你，你快起来好吧？”
　　乐允成脸上露出笑意，站了起来：“多谢燕女侠，那我明日就娶你！”
　　看他天真而郑重的模样，燕莹华有些心软，一把将他拉到身边坐下，叹气道：“你说你要娶我，我却连你的名字都不晓得，这怎么行呢？”
　　乐允成答道：“在下乐允成，是南疆竹山镇人氏，师从竹山派。我师兄是我的长辈，明日成亲过后，我还得禀告师兄……”
　　“我不会和你成亲的。”燕莹华打断道。
　　乐允成愣了一会儿，马上又要跪下。
　　燕莹华急忙撑住他的手，说道：“你不过就是我的一位解药而已。你自己想想，你会因为解药解了你的毒，你就嫁给他吗？况且我们又不认识，我怎么能够信任你，不是有其他目的？”
　　乐允成挠了挠头，觉得很有道理，更加不知道怎么办了，窘迫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燕莹华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愈发觉得好笑，不如借着他的天真明天趁机开溜？她眼睛一转，笑道：“你也不用多想什么，我明日就走，你就把这件事忘了——我要求的。”
　　“不行，燕女侠你不可以走。”乐允成突然敛了笑意，抬头直视燕莹华的眼睛。
　　燕莹华立刻警惕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严肃道：“做错了事就一定要道歉。燕女侠偷了秋水剑，这是错的，所以应该马上还给明庄主，请求他的原谅！”
　　“你如何断定我是偷，而不是这秋水剑本就是我的？”燕莹华眼中寒意尽现，不复方才的温柔。
　　“江湖中多有传闻秋水剑乃万仞山庄所造，而非燕女侠所有；师兄嘱咐我遇事要多加观察，而我目前所知晓的就是这些，所以恕在下无法认为秋水剑是燕女侠的。”乐允成郑重的说道，眼神并无丝毫躲闪，仿佛先前的窘迫都是幻觉一般。
　　燕莹华心里暗道不妙，生生与他对视许久，趁他不备抬手点住他好几个穴位，忍着脚上剧痛翻身下床，拿起秋水剑就要跑路。没想到才刚迈出几步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揽住腰肢，她抬起左手打向乐允成手上的穴道，却被他一下抽手闪开，身子立刻拐到她面前，一下将她扛在肩头。他虽然才十六岁，身形却已经十分高挑，手臂有力的禁锢住她的双腿。她虽然毫不留情的一拳一拳打在他的后背，但是似乎一点都不起作用。
　　十六岁的少年竟有如此武功造诣，竹山派真是深不可测！燕莹华一下子好像坠入冰窟，心中无比绝望：要是这个乐允成将她交给明剑，她的计划可就全部完蛋了！
　　乐允成将她轻轻放在自己床上，抬手点了她几个穴道，但并不是用来定住她身形的，而是用来止血的。他的眼睛好像会溢出水来，声音也无比轻柔：“燕女侠，你肩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不如好好休养几天吧。费掌柜人特别热心，我会多向他请教如何照顾你的！虽然你不同意我娶你，但是我还是会负起责任的！”
　　“我……”燕莹华看着他那双眼睛，竟觉得自己太坏了，眼中用来威胁人的寒意和杀气顿时消失不见，她觉得自己真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眼神躲闪，嘟囔道，“我绝不能去万仞山庄……”
　　乐允成见她一脸心虚且不情愿的样子，挠了挠头：“师兄说过不要强人所难，燕女侠要是实在不愿意道歉，不知……不知在下能代替女侠去道歉么？”
　　燕莹华受了伤，此时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眼前这少年还不断纠缠……她闯荡江湖十年来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实在是沮丧，瘫在床上一动不动：“只要你放过我，乐公子，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乐允成重新展现了自己天真烂漫的笑脸：“太好了燕女侠，我这就去道歉！”说罢马上转身，拿起秋水便开门而去了。
　　我的秋水剑！燕莹华看着乐允成离去的身影，恨得咬牙切齿，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拿起自己的包裹正准备偷溜，却突然发现脖子上空落落的，先前一直保持着紧张的情绪，没能感觉到身上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项链呢？！”燕莹华一摸自己脖子，心里一惊，马上回想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项链的地点——是沁芳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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