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皇后听她们几个越说越是不堪，不由得皱了皱眉，略微提高了声线，道：“罢了。皇上既然封了她为承衣，她便一样是宫中的姐妹，大家既是看在共同侍奉皇上的份上，再者也该自恃身份，谨言慎行。”
　　众人不敢不听皇后娘娘的话，一齐垂首应道：“是，谨遵皇后娘娘训谕。”
　　惟有贤妃，下颌微微一扬，扭向另一个方向，低低地哼了一声。
　　殿中众位娘娘小主们正在说着话，忽然见如玉扶着侍女，从外面袅袅婷婷地走进来，一进来便向皇后拜下去：“承衣柳氏，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含笑道：“自家姐妹，不必多礼，清妹妹请坐。”
　　如玉站起身，还未坐稳，便听贤妃冷笑了一声，道：“宫中这么多娘娘、小主都早早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却原来资历最深厚的倒是清妹妹了，日上三竿才姗姗来迟。可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居然比给皇后请安更重要？”
　　受了贤妃这一番诘问，如玉脸上没有半分惶恐之色，仍然是那冷冷淡淡的神情，看了贤妃一眼，淡淡地道：“嫔妾只是今日起晚了些。”
　　丽贵人“哟”了一声，道：“原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还不如睡觉重要。宫里这么多姐妹，今儿你也起晚了，明儿我也起晚了，这宫里面可还能见到个人了吗？”
　　田玉芝笑道：“丽姐姐言重了，宫里面还能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胆子把给皇后请安视若无物的吗？”
　　贤妃冷笑道：“那可说不准了。有了清承衣的先例，谁知会不会有人效仿？”
　　被贤妃等人冷嘲热讽，如玉仿若不闻，眼角都不看她们一眼。纤尘心中不由得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众人都看向皇后，不知皇后将怎生处理清承衣的无礼。
　　皇后微微含笑，语声平和，向如玉问道：“清妹妹觉得身上怎么样？”
　　如玉回答皇后的话时，倒不似刚才对贤妃那般冷傲，虽然说不上有多么恭谨，却也中规中矩：“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觉得好多了，只是仍然不时觉得头痛，身上酸软，动弹不得。”
　　皇后点头道：“太医说这也是正常的现象，慢慢就会好起来。妹妹的胃口可怎么样呢？”
　　如玉道：“回皇后的话，还是那样罢了。”
　　皇后沉吟道：“或许是懿祥宫小厨房的饭菜不合妹妹胃口？妹妹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让宫女去向尚食局要来，或者直接来回本宫也可。”
　　如玉道：“谢皇后娘娘。”
　　德妃在一旁越听越是奇怪，诧异地问道：“嫔妾听着，难道清妹妹是病了吗？太医可开了什么药来？”
　　皇后笑道：“病，倒是没有，原是一件喜事。”
　　“哦？”德妃笑道：“难道是清妹妹有了身孕？”
　　皇后颔首道：“正是。昨日清妹妹身上不适，太医进宫来请脉，说是清妹妹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德妃笑道：“哎呀，宫里面又要添丁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清妹妹实在是个有福之人，进宫不过两月有余，便怀上了龙裔。”
　　贤妃早已变了脸色。谨婕妤、丽贵人等人也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宫中生育过的嫔妃本来就少，听说清承衣已经有了身孕，众人多少也都有些不自在。
　　惟有谢修仪，为人本来就平和柔婉，又育有夕岚公主，心中倒没什么芥蒂，向如玉贺道：“恭喜清妹妹了。”
　　“多谢修仪娘娘。”
　　纤尘虽然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却也不失礼节，向如玉笑道：“恭喜清妹妹。”
　　如玉看了她一眼，应道：“谢过慧贵人。”
　　众人也纷纷向如玉道贺，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这热闹的场面看上去，也很是一番后宫的姐妹情深。
　　皇后笑道：“后宫之中的姐妹，原该是如此。”
　　德妃带笑叹道：“宫中已经许久没有再添婴儿了。希望清妹妹这一胎，能再为皇上添一个皇子。”
　　说着，德妃不由得看了翩婷一眼。
　　翩婷虽然勉强和众人一同向如玉道了贺，终究掩饰不了脸上的黯然神伤。
　　皇后脸上一正，道：“正是。太后和皇上都对清妹妹腹中的这个孩子很是期待，特意叮嘱本宫要好好照顾清妹妹。本宫也请诸位妹妹与本宫一同用心留神，将清妹妹照顾得妥妥帖帖，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为皇上再添龙裔，母子平安，可别辜负了太后和皇上的期待。”
　　皇后话里有话，众人心中都有数目，有人暗中已经瞟向贤妃。
　　贤妃面色铁青，始终不发一语。
　　皇后又道：“天气渐热，清妹妹既然怀着身子，很是辛苦，本宫本来已经吩咐过她不必再来给本宫问安了，是她礼节周到，非要来不可。日后清妹妹身子渐重，在宫里面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也请诸位妹妹看在她腹中龙裔的份上，看在太后和皇上的面上，也看在本宫的面上，不要和她计较。”
　　皇后这话已经说得颇重，在座人人皆知她这是特意说给贤妃在听，只是顾及贤妃的颜面，才不直言，因此众人齐齐应道：“是，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皇后点了点头，道：“众位姐妹来了这半日，也累了，大家各自回宫去吧。”
　　众人给皇后施了礼，这才纷纷离开灵凤宫。
　　众人各怀心事，看向如玉的目光之中又是欣羡又是嫉忌，脸上却还不得不勉强带着笑容。
　　如玉倒还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脸上冷冷淡淡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怀上龙裔的喜不自胜，也不见傲视同侪的盛气凌人。
　　走到灵凤宫门，丽贵人终于忍不住，向如玉道：“清妹妹好福气啊，刚入宫这才几日，就怀上了龙裔。不知道清妹妹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一回清妹妹可真是一步登天，下半辈子都有了指望了。”
　　如玉转头看向丽贵人。
　　这一双眸子，清亮得仿佛白水银中浸着的两丸黑水银，寒光四射，却没有半分属于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丽贵人心中一寒，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忽然想起自己好歹是个贵人，而她不过是位份最低的承衣而已，来历也不值一提，纵然现在她怀着龙裔，可是自己难道还会怕了她？
　　想到此处，丽贵人挺了挺胸，下颌微扬，带着些挑战意味看向如玉。
　　如玉看着丽贵人，脸上忽然缓缓展现出一个微笑，可是连这样的一个微笑看起来也仍然是冷冷的。只听得如玉轻轻地道：“贵人说得没错，嫔妾确实今非昔比。可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说完，如玉头也不回，直走到灵凤宫的门外，再由侍女服侍着登上步辇，扬长而去。
　　丽贵人气得发怔，好半天才说出来一句：“她不过是个小小的承衣，怎么竟然坐起步辇来了？”
　　田玉芝在一旁低声提醒道：“还能有什么？想必是皇上或者皇后看在她肚子里龙裔的份上，赐给她坐的。”
　　丽贵人越发气往上冲，不知该怎样发作才好，一抬头，刚好看到翩婷和晓妍从灵凤宫走出来。
　　丽贵人满腔气恼都向翩婷发作过去，冷笑道：“清承衣这排场倒是越做越大，从前似乎也有人仗着怀有身孕，在宫里面作威作福起来，后来又是如何呢？”
　　翩婷本来就因为如玉怀孕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听丽贵人又故意提起往事，不由得脸色惨白。
　　晓妍向来口快，自然不能坐视姊姊受辱，立刻反驳道：“贵人这话说得蹊跷，这宫里面任凭是什么排场，不过都是太后、皇上、皇后的恩典罢了，贵人若有话，便该到皇后面前说去。”
　　丽贵人被晓妍噎了一句，反驳不得，只对她怒目而视，指着她说了一声：“你！”
　　田玉芝不紧不慢地道：“太后、皇上、皇后虽然宽仁，可做人总是要有些自知之明才好。否则纵然天恩浩荡，也白白折了自己的福气。”
　　采薇和纤尘本来已经走出去了几步，对身后的这一番扰攘只是充耳不闻，听到田玉芝这一句，纤尘忍不住回过头来。
　　纤尘笑道：“玉才人这句话，我倒是不明白了，什么福气折不折的？大家不过都是在仰仗天恩罢了。太后、皇上、皇后对宫中的姐妹一视同仁，大家的福气也都是一样的。”
　　丽贵人瞥了翩婷一眼，哼道：“真的有福气，龙裔早就生下来了。”
　　纤尘和采薇相视一笑，道：“若是这么说，这宫里面便只有皇后娘娘、德妃娘娘、修仪娘娘、谨婕妤娘娘算得上是有福气的了。”
　　德妃和贤妃正前后脚走出灵凤宫，刚好听到丽贵人和纤尘的最后两句对答。
　　德妃温柔笑道：“丽妹妹和慧妹妹这话，本宫可当不起。贤妃妹妹家世显赫，潞国公父子为国分忧，堪称大夏的塞上长城，无论是潞国公还是贤妃妹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可都是无人能及。贤妃妹妹所承的皇恩雨露最多，这宫里面除了皇后娘娘，当然最有福气的是贤妃妹妹了。”
　　贤妃本来因为如玉怀孕的事，就一直脸色铁青，走出宫门时又听到这样一番话，恰如火上浇油，面色更是难看，冷笑道：“有没有福气还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造化，能不能当得起！”
　　说完，贤妃狠狠地瞪了丽贵人一眼，连步辇也不用，拂袖而去。
　　丽贵人又是尴尬又是慌乱，怔了怔，连忙往贤妃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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