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这一日一早，众妃嫔小主纷纷来灵凤宫给皇后请安。
　　皇后命侍女奉茶，雍容笑道：“这是今年春天的龙井头茶，杭州刺史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本宫喝着味儿还好，请众位妹妹们尝尝。”
　　德妃看了一回，又轻轻啜了一口，柔声道：“果然是‘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四绝俱全。”
　　宁贵人笑道：“嫔妾不大懂品茶，不过看着这茶形如雀舌，香气浓郁，便知道一定是极好的，还是德妃娘娘形容得尽。”
　　婉婕妤等也纷纷赞叹附和。
　　贤妃嘴角一扬，很是不以为然，曼声道：“依嫔妾看，什么头茶，什么龙井，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总要到明前雨后，采出来的茶才能兼具香气和滋味，否则不过是个花架子而已，哪里有经得起品鉴的茶香？”
　　贤妃刚刚复宠之后，行事还算得上低调，可是近日里前朝潞国公又得以重用，贤妃对皇后便不似先前恭谨，很有些纤尘等人初入宫时所见到的那般气焰。
　　皇后素来端庄娴静，自然不会和贤妃逞口舌之利，只是淡然一笑。
　　欣婕妤笑道：“近来天气也热起来了，很是干燥，娘娘多喝几杯茶，去去火气。”
　　欣婕妤这话，自然是暗指贤妃借题发挥，并非是这茶真有什么不好，只不过是她心中不爽，因此才指摘皇后宫中的龙井茶罢了。欣婕妤家世也颇为显赫，在宫中位份非比寻常，又是个直爽开朗的性子，平素里便不大服贤妃的颐指气使。
　　贤妃脸色微微一变，道：“欣妹妹这可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指本宫连品茶也不会了吗？”
　　欣婕妤毫无惧色，只是娇笑道：“嫔妾哪里敢这么说娘娘？只不过是担心娘娘心境不平，因此耽误了品茶罢了。”
　　贤妃忍不住冷笑道：“真是笑话，本宫深得皇上宠爱，又非宫中怨妇，还有什么能令本宫心境不平的？”
　　贤妃这话，话里话外可伤了不止一人，皇后倒还沉得住气，座上却已有不少人变了脸色。
　　欣婕妤听到“宠爱”二字，眼波流转，忽然笑道：“娘娘不说嫔妾倒还真忘了，怎么清承衣到了这会子还未来呢？”
　　不提还好，提起清承衣，贤妃越发地气恼，冷笑道：“皇后娘娘可是太宽宏大度了，一个小小的承衣，入宫才几天，就敢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连请安都要姗姗来迟？若是再多些个资历，晋了位份，不是越发要越过在座的姐妹的次序去了？”
　　在座的众人，纵然有些不大买贤妃的帐的，但是对清承衣却更是不满，听了贤妃这几句话，已经有人大是不自在，更有人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只听贤妃道：“皇后娘娘统领六宫，这样的行为，难道不是不遵尊卑？难道还不重罚吗？”又转向德妃道：“德妃姐姐有协理六宫之权，难道也能看着这样的人在宫中恣意妄为？可是贤良得忒过了头了。”
　　德妃也不动怒，只是抬眼看了看皇后。
　　皇后淡淡一笑，朱唇微启，缓缓地道：“这件事……”
　　皇后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见谨婕妤带着迎雪，从外面匆匆走进来，鬓发略有些乱，身上的衣裳也不大平整。
　　谨婕妤拜道：“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嫔妾来得迟了，还请皇后娘娘赎罪。”
　　皇后玉手微微一抬，道：“罢了。免礼，坐罢。”
　　谨婕妤刚一落座，她下首的欣婕妤便笑道：“谨姐姐来得正好，贤妃娘娘刚才还在说，来给皇后娘娘请安都要姗姗来迟的，可该治一个不遵尊卑的罪名才是。”
　　贤妃狠狠地瞪了欣婕妤一眼。
　　给皇后请安来迟就是不遵尊卑，这话固然是贤妃说的，可贤妃当时心里想的只是该如何教训清承衣，谨婕妤是她的得力帮手，她绝不愿在这外患未除的时候先自断一条膀臂。然而，欣婕妤这话虽然是断章取义，可是却也不能说是错，毕竟如果追究清承衣的不遵尊卑之罪，谨婕妤也要受些牵连。
　　谨婕妤听说是贤妃说的，悄悄看了贤妃一眼，诚惶诚恐地向皇后道：“请娘娘治罪。”
　　皇后微微一笑，道：“本宫已经说过，这回就罢了，只是下一次谨妹妹要来得早些才是。”
　　谨婕妤垂首应道：“是。”
　　皇后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心中多少有些好奇，温和地问道：“谨妹妹因何弄得这般狼狈，可是大皇子又淘气了吗？”
　　谨婕妤最怕提及怀泰的错处，急忙道：“没有，怀泰最近一直很乖，安心读书，连洪学士都称赞他进益甚快。”
　　皇后点头道：“这就好，皇上对大皇子期望甚高，知道大皇子用心读书，一定很是高兴。”
　　听说皇上可能会为怀泰的进益高兴，谨婕妤唇角弯弯，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欣婕妤也一直在一旁瞧着谨婕妤，忍不住笑道：“既然不是大皇子淘气，谨姐姐这又是怎么了呢？来得迟了，衣服发饰也都有些不齐整。”
　　谨婕妤连忙掠了掠鬓发，整了整衣襟，又偷偷看了看贤妃，这才无奈地向皇后道：“启禀皇后娘娘，嫔妾今日如此狼狈，都是因为嫔妾宫中养的猫的缘故。”
　　皇后眉梢一扬，笑道：“绛阳宫养猫了吗？本宫还以为只有德妃妹妹的栖鸾宫养猫呢。”
　　谨婕妤道：“嫔妾的猫是贤妃娘娘所赐，名为‘豹奴’。”
　　德妃温柔笑道：“豹奴，好威风的名字，想来此猫一定形态威武，动作敏捷，这才以‘豹’为名。”
　　贤妃脸上微露得意之色，道：“那是自然。此猫是西域名种，全身花纹黄里带着棕色的斑点，形态和豹子相似，传说这种猫本来就有豹子的血统，为大食国皇室所豢养。这原是本宫父亲从西域得来的，进献给本宫，本宫想到大皇子年少爱玩，一定很有兴趣，这才转赠给谨婕妤。”
　　谨婕妤忙道：“是，多谢贤妃娘娘的好意，嫔妾和怀泰都十分喜爱此猫。”
　　德妃点头赞道：“原来是西域名种，远非嫔妾宫中所养的银团能及了。”
　　欣婕妤笑道：“谨姐姐爱猫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只不过这豹奴如何将谨姐姐害得如此狼狈？”
　　皇后点了点头，脸上也现出询问的神情。
　　谨婕妤脸上微露尴尬之色，道：“今日一大早，嫔妾要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并未太留意，换了一件绣着蝴蝶的衣裳。豹奴见了衣上的蝴蝶，忽然动了好玩的心，扑了过来，直扑在嫔妾的身上。此猫形态矫健，这一扑之下，嫔妾立足不稳，摔了一跤，不仅扯破了衣裳，还弄乱了发髻。只得匆匆换过衣裳，发髻略作梳理，便往灵凤宫赶来，谁知还是迟了些。”
　　婉婕妤、丽贵人、贞美人等人面面相觑，想笑却又碍在谨婕妤的面子上，强忍住笑，好不辛苦。
　　欣婕妤倒是毫不掩饰，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谨姐姐经历了这一番扰攘才赶到灵凤宫来，也着实不易。”
　　皇后虽然一向端庄，脸上也不由得微微带笑，道：“还好这猫没有抓伤谨妹妹。谨妹妹回宫后可要好好管教一番这只猫了，若是万一有伤人的事情发生，即使此猫是不易得的名种，本宫也只能将它交由掖庭处置。谨妹妹初养猫，还该多向德妃妹妹请教一二。”
　　德妃道：“嫔妾宫里也不过是养着玩罢了。银团养了这么多年，熟得很了，再者，银团不过是一只波斯猫，虽然毛色白里泛银，少见些，却也不能和西域名品的豹奴相比。”
　　贤妃瞥了德妃一眼，道：“豹奴当然绝非寻常的猫可比了。据说此猫十分矫健，性情凶猛，大食国皇室偶尔还会将此猫驯为猎猫，用来打猎，一天下来，收获甚丰。”
　　皇后眉头微微一皱，想到豹奴既然如此矫健凶猛，养在宫中，终究不甚得宜，可是又碍在贤妃和潞国公的面子上，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再淡淡地吩咐了谨婕妤一句：“谨妹妹留神些罢。”
　　贤妃已经看出皇后不大喜欢豹奴，心中有些不豫，唇角一扬，凉凉地道：“豹奴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只猫罢了，又能在宫中搅出什么风雨来？现放着一进宫便惹得上下不宁的大活人，才该是让人上心的呢。”
　　听贤妃这话竟然有些数落皇后的意思，在座无人敢接话，惟有谨婕妤是刚刚进来的，没有听到前情，四顾一望，问道：“怎么？清承衣还没来吗？”
　　贤妃又是凉凉地一笑，道：“偌大的紫宸宫，清承衣可曾将谁放在眼里吗？”
　　丽贵人道：“若说是有，那就一定是皇上了。别看清承衣平素待人冷得像一块冰似的，见到了皇上，立刻热情得像一团火，那个劲头儿啊，只怕连火都比不了呢。”
　　谨婕妤附和道：“是啊，清承衣在皇上面前，那个眼神，那个举动，哎呀。”一边说着，谨婕妤一边轻轻摇了摇头。
　　田玉芝嗤笑道：“毕竟是歌女舞姬出身，应酬功夫自然是最拿手的了。”
　　贤妃本来已经对如玉很是不满，听了丽贵人、谨婕妤、田玉芝等人的话，恰如火上浇油，从牙缝里狠狠地吐出了几个字：“狐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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