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纤尘之前便听说了些宫中的传闻，但是毕竟不及当时就在场的采薇这般说得清楚。
　　原来，景明宫设宴那一晚，贤妃存心要给如玉一些颜色看，又像上一回对翩婷那样吩咐如玉献舞，打算借题发挥。
　　如玉既未起身，又不肯赔笑告罪，只是淡淡地道：“贤妃娘娘若是想看歌舞，教坊排练得很是纯熟，就命身边的侍女去传便是。”
　　贤妃冷笑道：“本宫位列四妃，难道还吩咐不得你一个小小的承衣？”
　　如玉眼睛抬也不抬：“嫔妾位份虽不及娘娘，但也是天子妃嫔，身为妾室，和娘娘一样要恭谨侍奉太后、皇上、皇后。”
　　如玉神态冷冷，说话也与贤妃针锋相对，这番话自然是在说贤妃其实也不过是妾室的身份，仍然要听命于这紫宸宫中那些真正的主子，比之自己也高贵不了多少。
　　贤妃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本来已经想到如玉必不肯乖乖就范，只想抓个机会当众数落如玉一番，当着六宫妃嫔的面给如玉个没脸，治治她的气焰，也就罢了。没想到如玉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她也不过是个妾，言下之意自然是指摘她非要硬充位份高贵，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谨婕妤、丽贵人等人平日虽然都追随贤妃，但是知道如玉现在正是得宠，皇上得了这么个特别的人儿，正在新鲜兴头上，纵然心内看不起她，却也不大敢当面得罪她。此时见如玉顶撞贤妃，谨婕妤、丽贵人等却也都不肯插言。
　　惟有玉才人田玉芝，喝道：“清承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顶撞贤妃娘娘。”
　　如玉仍然冷冷地道：“嫔妾哪一句说错了？请玉才人明示。”
　　田玉芝被她噎了这一句，不由得怔了怔。
　　如玉刚才暗指贤妃是妾室的话虽然无礼，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一来让田玉芝难以反驳，二来难道田玉芝敢当着贤妃的面将如玉暗讽、人人心中都明白却还没摆在台面上的话直接说出来吗？以贤妃那个性子，田玉芝难道不怕贤妃迁怒于自己？
　　如玉也不顾贤妃如何恼怒，田玉芝如何发窘，自顾自站起身来，冷冷淡淡地道：“皇上命王怀义传话今夜要去懿祥宫，嫔妾还要去服侍皇上，诸位娘娘，失陪了。”
　　说罢，如玉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景明宫。
　　贤妃气得脸色铁青，自然无心饮宴，景明宫的筵宴不多时便匆匆结束。
　　听采薇详详细细说了一回那一夜在景明宫发生的事，纤尘沉吟良久，这才叹道：“没想到清承衣的脾气竟然比庆美人还要烈一些。只是贤妃在宫中的势力毕竟非同小可，清承衣这样得罪了她，只怕会为自己惹来祸端，先前翩婷姐姐便是最好的例子了。”
　　采薇似乎对纤尘所言如玉可能会遭遇的麻烦半点都未放在心上，从盘中拈了一枚蜜饯，笑道：“或许清承衣是胸有成竹罢。”
　　将蜜饯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采薇点头赞道：“到底是纤尘妹妹这里的蜜饯合口，酸甜得宜，佐以槐花花蜜，入口还有淡淡的香气，回味悠长，怪不得皇上每一回提起来都是赞不绝口，实在是处处都能见到妹妹心思灵巧。”
　　品了一回蜜饯，又啜了一口茶，采薇才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至于清承衣嘛，”采薇想了想，先笑道：“我不信纤尘妹妹没有看出来，清承衣既然是襄阳长公主举荐来的，背后自然是有太后撑腰的了，皇后也不会坐视她被贤妃欺负。有了太后和皇后的庇佑，现在她又正得宠，清承衣还会怕谁呢？”
　　纤尘低低一叹，道：“须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纵然太后和皇后都眷顾清承衣，也难保有照看不到的时候。至于皇上的恩宠......”纤尘淡淡一笑，言下之意，很是不以为然。
　　采薇略带诧异地看了纤尘一眼，忽然笑道：“纤尘妹妹恁地好心，对清承衣竟然也颇为顾念，只怕她却没有将咱们放在眼里呢。”
　　见纤尘只是微微含笑，也不言语，采薇点着头道：“是了，妹妹待人一向是极好的。不过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却也不得不防啊。”
　　纤尘深知采薇的一片好意，叹道：“多谢采薇姐姐提醒，是我想得简单了。”
　　采薇笑道：“你我姐妹，倒不用这么客气。”想了一回，采薇又道：“依我看，这会子出了这么个清承衣，倒是一件好事。”
　　纤尘秀眉一扬，似有不解。
　　采薇道：“这宫里面，皇后娘娘固然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淑妃娘娘倾国倾城，德妃娘娘温柔娴淑，贤妃娘娘家世煊赫，可要是真的论起来皇上心坎儿上的人，头一个却是纤尘妹妹，宫里面的有心人都不难看出来。”
　　纤尘脸上微微一红，道：“皇上也很看重采薇姐姐。”
　　采薇笑了一声，只是继续道：“宫里的这些女人，为了争宠，可是什么手段都使得上的。先前纤尘妹妹虽然宠冠一时，但是先是婷美人怀孕、小产，后来是贤妃的失宠、复宠，这段时日以来，宫里面压根儿就没消停过，而且件件都是更紧迫的事，所以纵然有人暗中嫉忌妹妹，却还倒不出闲工夫来玩什么诡计。这会子宫里消停些了，我只怕妹妹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采薇的这一席话，句句都是纤尘心中不知已经揣摩过多少遍的，现在听采薇道来，只觉得分外贴心。
　　纤尘不由得伸出手去，握了握采薇的手，这才笑叹道：“我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
　　采薇正色道：“若论聪明伶俐，宫里面只怕没人能及得上纤尘妹妹，可是就怕阴谋诡计，才令人防不胜防。依我说，倒是要先下手为强才好。”
　　采薇偷眼看了看纤尘，转而又笑道：“不过妹妹是光明磊落的正经人儿，也不屑使那些子下作手段，我不过是说说罢了。可巧这会子便来了个清承衣，一来便将宫里上上下下得罪遍了，还牵扯出皇后和贤妃多年来虽未摆在明面上、但是却一直未曾罢休的争斗，这会子谁还顾得上妹妹呢？就连贤妃，只怕都是要先拔掉清承衣这根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才肯罢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可不是件大大的好事吗？”
　　采薇说得轻松自在，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灿烂。
　　纤尘心中不由得暗暗一寒，脸上却没带出分毫，唇边仍然含着淡淡的微笑。
　　采薇拨弄着案上的茶杯，悠然自得地笑道：“这紫宸宫中啊，是越发的热闹了。我都已经快等不及看这些好戏上演了。”

　　三月初的紫宸宫中处处流露春日的气息，上苑中的草木早已换上新装，柔黄嫩绿，将紫宸宫装点得生气盎然。桃花、李花、梨花等等春日的花朵更是含苞待放，一派旖旎大好春光。
　　后宫之中的女子，或许不大关心这季节的春风何时吹入上苑，但是却一定关心恩宠的春风究竟落在谁的身上。
　　西域的高昌国不遵大夏王命，潞国公奉旨讨伐，只待天气更暖一些便出征，潞国公在前朝得到重用，所以这些时日以来夏元熙临幸景明宫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慧贵人一直恩宠不断。
　　清承衣入宫不过一月有余，却已经深得夏元熙的欢心，懿祥宫迎驾的次数也不在景明宫和长春宫之下。
　　夏元熙顾念皇子和公主，不时去往灵凤宫、栖鸾宫、迎晖宫、绛阳宫等处以享天伦之乐，偶尔也在这些宫中留宿。
　　此外，婉婕妤、欣婕妤、丽贵人、梅美人等也都有宠。
　　唯一令人意外的，或许是过了年后钟粹宫也曾有过一次皇上留宿的记录罢。自从翩婷小产后，由于使性子不为夏元熙所喜，因此钟粹宫已经许久未曾再接过驾了。不知这一回是不是因为在除夕夜宴上见了极为精彩的倾城舞和胡旋舞，勾起夏元熙对昔日里钟粹宫中清歌妙舞的记忆，唤起她、他对翩婷的几分怜惜，因此才临幸钟粹宫。
　　总之，自从如玉入宫以来，后宫之中恩宠的格局似乎变了，又似乎没什么变化。毕竟多了一个风姿特异的清承衣，可是恩宠最多的依然是景明宫和长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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