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殿内的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片刻之前皇上还对宇文芳芷很有些心动的样子，可是忽然间又意兴阑珊，不准她入宫了呢？莫非皇上顾忌潞国公势力，不想再有一个宇文家的女儿入宫得宠，以免宇文氏恃宠生骄，在朝中坐大？
　　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心知肚明其中的缘故。皇后雍容端庄，仍然一派母仪天下的风范。淑妃神情仍然那么清冷寥落，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瑶池仙子，不知何时便要御风而去。德妃眼波低垂，还是那么温柔静默。
　　王怀义上前一步，低声道：“太后，皇上，时候差不多了，请移驾玄武门，观看辞旧迎新的烟火。”
　　太后脸上略带倦容，道：“哀家有些累了，要早些回仁寿宫休息，就不去看烟火了。”
　　夏元熙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去看烟火，只是这是宫中的惯例，皇上在除夕和新年交替之际，登上玄武门观看玄武门外广场上燃放的烟火，有辞旧迎新、为新年祈福之意，因此纵然他没有什么兴致，也推辞不得。
　　夏元熙道：“母后原该早些休息才是，儿臣恭送母后回宫。”
　　嘉怡道：“嘉怡请旨陪同母后回仁寿宫，请皇兄恩准。”
　　夏元熙点头道：“这是你的一片孝心，朕自然准许。”
　　太后一手搭在孙姑姑手臂上，另一只手由嘉怡扶着，从宝座之上缓缓地走下来，缓缓地向麟德殿外走去。
　　夏元熙和皇后带着众亲王、公主、妃嫔、内侍宫女们，都侍立着，在身后恭送太后。
　　太后缓缓走着，走出了麟德殿，走进了夜色里。石阶下，太后御用的九凤辇正等着送她回仁寿宫。
　　太后的嘴角忽然浮起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笑意。今夜，在麟德殿上，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她的预料发展着，她还是紫宸宫中至高无上的太后，后宫之中仍旧没有什么事能逃得过她的掌心。
　　麟德殿上，夏元熙正准备起驾前往玄武门。宫中的惯例，亲王、公主、妃嫔小主们，都要跟随前去。
　　淑妃款款站起身来，掩唇轻咳了几声，轻声道：“启禀皇上，嫔妾身子不适，请求皇上准许嫔妾先回莲华宫。”
　　夏元熙点了点头，道：“淑妃一向身子弱，夜深寒重，该早些回宫，就不必去玄武门了。”
　　淑妃道：“谢皇上。”
　　夏元熙目光向下看，又落在纤尘身上，声音中更多了两分柔和：“慧贵人脚伤未愈，也登不得玄武门，不去也罢，先回长春宫吧。”
　　纤尘谢过恩，和淑妃一起恭送皇上、皇后等人离殿去往玄武门。
　　待到殿上没有什么别的人了，纤尘才向淑妃道：“淑妃娘娘，嫔妾送娘娘回莲华宫可好？”
　　淑妃的目光在纤尘脸上一转，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仍然苍白如昔，过年的欢庆也未曾在这张脸上增添丝毫喜意。她瞧着纤尘，忽然间这一双横波妙目之中仿佛荡起层层涟漪，欲诉还休，只是不知该从何诉起。
　　不过是片刻，淑妃便又恢复了平日里冷冷淡淡的模样，轻轻地道：“慧妹妹的好意，本宫心领了。莲华宫清静惯了，不惯招呼人来做客，本宫由水芝、水华服侍回宫就好。”
　　说着，淑妃由侍女扶着，向殿外走去。
　　掬香扶着纤尘，看着淑妃走出麟德殿，忍不住低低地哼了一声，道：“小主是一片好意，淑妃却不领情。她纵然是位分高的娘娘，皇上心里惦念的可是小主。”
　　纤尘抬起手来摆了摆，道：“掬香，别这么说，淑妃娘娘是个好人，她只是……不想和宫里其他人有太多来往。”
　　掬香撇了撇嘴，很是不以为然。
　　纤尘心中明白，淑妃对她一直都有一份善意和好心，那个让她们俩都牵挂着的人，将这两个深宫女子联系在了一起。淑妃并非不愿意与她来往，对她的冷淡只是因为要保护她，不愿将她拖入更深更复杂的深宫恩怨。这一切，淑妃即使沉默不语，她心中也明白，只是绝不能让更多人明白，哪怕那人是她的心腹丫鬟。
　　纤尘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由掬香扶着，慢慢挪到麟德殿前，立即有宫女内侍上前来搀扶着她上了步辇，一路回到长春宫。
　　刚进了宫门，便听到一阵后殿隐隐的欢声笑语，很是热闹。
　　纤尘笑道：“不知他们在玩什么？这么高兴。”
　　掬香一边服侍纤尘下了步辇，一边笑道：“听起来倒像是于海、小福子他们的声音。小主恁地好心，除夕也不留人当值，都放了他们的假，由着他们玩。”
　　纤尘低低叹道：“这一年里，他们也很是辛苦，今夜是除夕，放个假，好好玩一夜，也是理所当然。”
　　掬香道：“别的倒是没什么，不过小主晚上回来，没人当值，要个热茶热水都没有，小主连个承衣都不如了。”
　　纤尘笑道：“左右不过是一夜，又算得了什么？一会子你去小厨房看看，他们灶上总是留着一壶热水，随便弄些咱们用，也就是了。”
　　掬香扶着纤尘进了暖阁，本来想着内侍宫女们都凑到后面自顾自玩去了，暖阁中必然是冷冷清清，谁料一掀帘子，暖气扑面而来，花香袭人，案上的琉璃灯也点着，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澜月坐在脚踏上，正在做针线活儿，见掬香扶着纤尘进来，连忙将手里的活计往旁边一放，迎上前来，搀扶纤尘，一面笑道：“小主脚上不方便，就该多叫几个人来搀扶，以免滑了。”
　　纤尘笑道：“不妨事，已经好得多了。怎么你没去和他们一起玩？”
　　澜月抿嘴一笑，道：“奴婢不大爱玩，又想着小主回来时屋里怎么着都该有个人，要不火盆也是冷的，茶也是冷的。”说着，澜月从一旁小炉上笼着的茶壶里到了一盏热茶，捧给纤尘。
　　纤尘叹道：“也难为你了。”
　　纤尘喝了口热茶，看向一旁案上供着的汝窑细白瓷的花瓶，笑道：“这屋子暖，插的梅花也分外香，整日价在这屋子里还不觉得，出去走了一趟，回来才更觉分明。”
　　掬香道：“天天都是梅花，自然感觉不出有什么新鲜的了。小主可是觉得厌烦了？奴婢明日就跟尚宫局去说，让他们送些水仙来，听说暖房里的迎春、桃花也都有开的了，至不济也该换几枝腊梅，日日都是红梅、绿梅，再美的花儿也经不住这么天天看哪。”
　　澜月略一犹疑，低声道：“听说这是皇上让王怀义去尚宫局吩咐过的，说小主脚伤了，赏不得梅花，因此让尚宫局每日里拣梅园开得最好的梅花折了送到长春宫来。”
　　掬香嘟着嘴道：“皇上自然是宠爱小主，顾念小主喜爱梅花的一片好意，奴婢只是怕小主看得烦了。”
　　纤尘凝视那枝插在瓶中、开得如火如荼的红梅，夏元熙顾念的是她喜爱梅花，还是曾经的那个她喜爱梅花呢？当他把赏梅花是，想到的是她，还是她呢？
　　纤尘终于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不用换了，我瞧着这梅花就很好。”
　　澜月察颜观色，陪笑道：“小主是打算现在歇息呢，还是再坐一会儿说会子话？”
　　纤尘打点起精神，笑道：“我还不困。从前在家里时，每到除夕之夜，都是一家人守在一起，说说笑笑，迎接新的一年。这会子，不知家里人又都在做什么呢？可是还和往年一样吗？”
　　纤尘说着，触动想家的心肠，又有几分唏嘘。
　　掬香拍手笑道：“奴婢有了个主意。既然小主还不想休息，听着后面于海他们玩得也很是热闹，不如就叫他们进暖阁里来玩，这里又比别的屋子暖和，小主瞧着也很是开心。”
　　澜月连忙劝阻道：“这怎么使得？这是小主的屋子，奴才们弄乱了可是了不得的。”
　　掬香道：“奴婢又有了个好主意。西暖阁那边也还暖和，就叫于海他们到西暖阁那边去可好？玩得累了就先放在那里，左右明日也是大家一起动手收拾。小主这边也不会弄脏弄乱，岂不是两全其美？”
　　纤尘笑道：“这个主意很好，叫他们进来玩罢，我瞧着也热闹欢喜些，总比孤孤单单坐在这里发呆强。”
　　澜月一想，纤尘说得不错，见她情绪有些低落，也想逗她开心，便出去到后面内侍宫女们住的屋子里去找人。不多时，于海、福贵喜禄、馨儿，芳儿，归雁，彩鹃等都跟着澜月进到西暖阁来，给小主请安施礼。
　　纤尘早已命掬香将备下的一盘金银锞子取了来，笑道：“本来这是准备着明日新年再给你们的，不过既然今夜大家一起守岁，就先分了罢。你们喜欢玩的，也做个彩头。”
　　众宫女内侍接了赏赐，纷纷谢恩。
　　小福子一向嘴乖，笑道：“有了小主这份赏赐，新年可不就是要来个开门红吗？”
　　彩鹃嘲笑道：“小福子还说嘴呢，刚才斗叶都输了给小贵子、小喜子，脸倒是都急得红了。”
　　见小福子又涨红了脸，澜月急忙打圆场道：“这会子小主都赏了彩头，小福子转了运，再玩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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