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归雁问道：“小主可愿意和奴婢们一起热闹热闹？”
　　纤尘笑道：“你们玩罢，我看看热闹就好。”
　　众人搬了几案在地上，有的聚在一处斗叶，有的掷骰子，有的赶围棋，好不热闹。纤尘坐在一旁，嗑着瓜子儿，和澜月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
　　忽听得外面远远地似乎“砰”地一声响，众人都不由得停下手里的游戏，向窗外看去。
　　澜月笑道：“这是玄武门要放烟火了，在咱们院子里说不准也能看到。小主可要出去瞧瞧？”
　　纤尘点头道：“我早就听说每年除夕之夜，玄武门外燃放的烟火很是绚丽，出去瞧瞧也好。”
　　掬香取来斗篷，为纤尘披在肩上，和澜月一左一右扶着她。众人簇拥着纤尘，来到院中。
　　长春宫屋檐下的栏杆，建的时候就是留着日后在檐下看竹观景用的，归雁抢先在栏杆上铺了一块棉毡，服侍纤尘坐下。
　　纤尘抬眼向北边的天空望去，墨蓝的天空已被点亮了半边，不时能看到一朵朵摇曳的火花冲上夜空。可是终究离得太远了些，宫中又多是高树深墙，更多的却只能看到火光闪耀，却看不分明烟花如何在天空绽放。
　　澜月劝慰道：“今年的烟火原本也算不得太好。明年小主陪着皇上登上玄武门，任凭是什么烟火，一定看得清清楚楚。”
　　纤尘知道澜月是一片好心，微微一笑，刚要说无妨，忽然见嘉怡带着小铭从院门外面进来，不由得又是惊异又是欢喜，颔首招呼道：“公主。”
　　澜月、掬香等都连忙给嘉怡见礼。
　　嘉怡笑道：“免礼罢。”又向纤尘道：“深夜前来叨扰，还请贵人见谅。”
　　纤尘笑道：“公主说的哪里话来？我们正在守夜呢，今夜是早睡不了的。公主可是有事吗？”
　　嘉怡道：“没什么事，不过是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全家人聚在一起守岁，想起来难免有些感触，因此出来走走，想来贵人没有陪皇上去玄武门，长春宫这里大概也在守岁，因此来看看贵人。”
　　纤尘想到嘉怡家中原也是父母在堂、兄弟姊妹聚在一起的大家庭，因为被太后收为义女，因此教养在宫中，值此佳节难免愈发思念父母亲人，与自己倒是同病相怜。更何况嘉怡要和亲吐蕃，开春之后便要筹备远嫁事宜，只怕这是她在大夏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了。尽管嘉怡心胸见识不凡，为了大夏与吐蕃的安宁，自愿请嫁吐蕃，可是她终究只是一个妙龄女子，背井离乡始终是苦楚，牵挂家人也是常情。
　　想到此处，纤尘对嘉怡越发怜惜，声音也越发柔和：“公主可愿意在这里和我一同看烟火？”
　　嘉怡浅浅一笑，道：“正有此意，不过我还给贵人带了些东西来。”
　　说着，嘉怡向身后的小铭微微颔首。
　　小铭点了点头，将手里提着的竹篮放在地上，揭开上面搭着的盖布。
　　纤尘早就见小铭手里提着竹篮，还道是嘉怡带来的宵夜点心，也未放在心上。谁料小铭伸手从里面取出的，竟是如儿臂粗细的红色圆筒。
　　澜月见多识广，轻轻地“噫”了一声，道：“烟火。”
　　嘉怡点头笑道：“正是烟火。”
　　见院中诸人又有些欢喜，又有些担心的模样，嘉怡解释道：“这些虽然是烟火，却与外面燃放的那些不同。这些都是特制的，打出的火花并不高，却一样绚丽，最适合在院子里燃放，绝无危险。”
　　听了嘉怡这样说，众人才放下心来。
　　纤尘命掬香去取一只线香来，请嘉怡坐在自己身边，其他人再去后面小厨房挑几桶水来，以免万一发生意外。
　　不多时，掬香取了香回来，水盆、水桶也都准备好了。
　　小福子自告奋勇，笑道：“小的从前在家里的时候最爱放炮仗了，放这些烟火也不在话下。”
　　得到纤尘的首肯，掬香将线香交到小福子手里。小福子走到摆在院子中间的烟花旁，小心翼翼伏低身子，伸手过去将引线点燃。
　　陡然间，一道道银白的火光喷将出来，火花并不甚高，不过两人多高，可是喷在空中又陆续变为红橙黄绿青蓝紫等诸般颜色，四散飞落，恍如彩虹飘落人间，落到一半，又幻化成点点花朵模样，一霎时又如暮春时节，落英缤纷。
　　掬香拍手笑道：“好美，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烟火，从前在府中的时候虽然年年也放烟花，但是都不及这个。小主，你说可是吗？”
　　纤尘含笑点了点头。
　　小铭又从篮子里取了一个出来，递给小福子。
　　这一回点燃之后，火花并不似刚才那一个那样，升到空中再泻落下来，而是飘摇轻舞，如同只只彩蝶在花丛中徜徉。
　　接下来的一支烟火，从那小小火药筒里面仿佛涌出整个花园，万紫千红，千姿百态的花朵竞相盛放，几乎能令人闻到花香。
　　一支接一支放下去，又放了数支，这竹篮中的烟火才放完了。
　　院中众人纷纷发出“啊”“哎“的轻叹，既是对这异彩纷呈的烟火的赞叹，又有些意犹未足。
　　嘉怡轻叹道：“果然精彩得紧，我也是平生仅见。”
　　纤尘听嘉怡这话透着些奇怪，明明是她带来的烟火，却又好似她从不知这烟火竟是如此绚丽一样。但纤尘素来不喜盘根问底，只是一边颔首一边诚心诚意地道：“多谢公主好意，给长春宫、给我带来这么精彩的守岁之夜。”
　　嘉怡轻轻一笑，既未谦让，也未解释，只是道：“外面毕竟冷得很，贵人脚伤未愈，还是进去说话罢。”
　　纤尘吩咐其他内侍宫女们仍旧进西暖阁去玩，不必太多人伺候。澜月、掬香扶着纤尘进了东暖阁，嘉怡带着小铭同行。
　　澜月给纤尘和嘉怡奉了茶，纤尘笑道：“我和公主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说说话就好，澜月、掬香，你们俩带小铭姑娘也到那边去凑凑热闹罢。再去小厨房拿些宵夜给大家吃。”
　　嘉怡也含笑颔首。
　　澜月和掬香布下了果碟、点心碟，拉着小铭的手去了。东暖阁里只留下纤尘和嘉怡两个人。
　　嘉怡微微含笑，这才道：“适才贵人谢我带来了烟火，可是这烟火并不是我备下的，贵人要谢也该谢别人才是。”
　　纤尘秀眉一扬。
　　嘉怡道：“刚才我回到仁寿宫，服侍母后休息了，正觉得无事可做，有尚宫局的小内侍悄悄过来送来了这个篮子，说是九王兄命他送来的，带的口信是除夕更深夜长，既不能去玄武门看烟火，便聊以解闷也好。”
　　嘉怡低头一笑，道：“这口信虽是这么传的，我却明白这话可不单单是传给我的。我跟着母后住在仁寿宫，难道还能在仁寿宫里放烟火不成？想来今晚除了母后，只有淑妃娘娘、贵人和我没有去玄武门，这烟火自然也不会是送给淑妃娘娘的。所以我就带着这个篮子来了长春宫。”
　　纤尘一怔，没想到夏元昭竟然有这份体贴入微的心思，心头一暖，低声道：“多谢公主。日后公主见到九王爷，还请替我带一句谢。”
　　嘉怡悠悠一叹，道：“九哥他外表虽然自在不羁，其实心里面待人是极好的。这些年来我们在任城，逢年过节，只有五王兄和九王兄会亲笔修书给父王请安问好，从来不曾因为父王在朝中地位变化，而对父王另眼看待。自从我进宫来以后，也惟有九哥他待我最是亲切自然，并不因为太后的缘故而特别奉承我，也不因为父王的缘故而特意疏远我。我纵然不懂事，也明白这才是真的对我好。”
　　纤尘这才明白为何那一回自己滑倒，嘉怡主动顶下了夏元昭扶起自己的事，原来她顾念的既是自己，也是夏元昭。
　　纤尘叹道：“这才是君子之道，想不到九王爷他......”
　　纤尘话说了一半，忽觉有些不妥，只得停住。
　　嘉怡笑道：“平素里看不出可是？据我看来，九哥他实在是个心地疏朗，光风霁月的人物，只可惜他生在帝王之家，所以也就只能纵情诗酒了。”
　　纤尘听嘉怡这话中别有深意，却是涉及皇家恩怨，那是自己不宜接下去的话题，便只是微微含笑颔首。
　　所幸嘉怡并未继续说下去，却似忽然记起另外一件事，道：“我险些忘了。”
　　说着，嘉怡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放在案上，向纤尘道：“有人托我将此物交给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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