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长春宫中，夏元熙正负着双手，站在暖阁地中间。见澜月和掬香扶着纤尘进来，连忙走上前去。
　　纤尘还要行下礼去，夏元熙双手握住她的手，叹道：“还哪里顾得上这些虚礼？罢了罢了。”
　　嘉怡行礼道：“嘉怡见过皇兄。”
　　夏元熙握着纤尘的手，向嘉怡道：“罢了。这一回还多亏嘉怡你，命了个宫女来长春宫送信。否则慧贵人还不知要在雪地里待多久。”
　　嘉怡抿嘴一笑，道：“嘉怡不敢居功。嘉怡虽然路过，见到慧贵人跌倒，一时间也慌了手脚。正好又遇到九王兄从对面来，让嘉怡扶了慧贵人在凉亭内等候，又命侍女来长春宫送信。能安排得井井有条，都是九王兄的功劳。”
　　夏元熙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老九。”
　　嘉怡笑道：“正是。九王兄原本是要去给母后问安，这才恰好遇上。”
　　夏元熙笑道：“老九立了大功，嘉怡你的功劳也不小，待朕论功行赏。”
　　嘉怡道：“嘉怡可不敢要皇兄的赏赐。慧贵人为人可亲可爱，嘉怡能恰好赶上，为慧贵人做些事，并无所求。”
　　这几句话，嘉怡说得诚挚无比，纤尘心中明白她所说都是真情，越发地感动，低声道：“大恩不言谢。公主的心意，嫔妾心中谨记。”
　　嘉怡明白纤尘的话中之意，只是婉然一笑：“慧贵人言重了。”
　　夏元熙虽然觉得纤尘感激嘉怡的话未免说得重了些，却只道她天性纯良，不通世故，因此受了别人点滴恩惠便要倾心而报，心中更添了几分痛惜，落在脸上只是含笑微微颔首。
　　嘉怡道：“嘉怡还要回仁寿宫，出来的时候久了，以免母后悬心。请皇兄恕嘉怡失礼。”
　　夏元熙点头道：“让母后安心，这是正理。”他略一沉吟，又道：“嘉怡你回去后，如果母后问起慧贵人的伤势，你只说伤得不重便是，以免母后悬心。”
　　嘉怡应道：“是。”
　　嘉怡带着小铭走了。
　　澜月和掬香根据夏元熙的示意，早已扶着纤尘靠在榻上。
　　这时，高太平从外面进来，回禀道：“启禀皇上，慧小主，太医已经宣来了。”
　　夏元熙点了点头，道：“宣他进来罢。”
　　纤尘看向夏元熙。
　　夏元熙道：“朕听说纤儿扭伤了脚，已经先命人去传了太医，而且点名要上一回在玉华宫为纤儿接上脱臼的那位太医。纤儿曾说过，那次脱臼因为一位太医手段高明，不过转眼之间就接上了，很快就能行动如常，想来这位太医有这等接骨的本领，看跌打扭伤必然也是位好手了。”
　　纤尘这才知道传来的是安守纯。纵然她对夏元熙有再多怨怼，他待她的这份细心体贴，也令她无法忽视。纤尘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多谢皇上考虑得周全。”
　　安守纯跟随高太平进来，给夏元熙和纤尘施过礼。
　　听掬香说过原委，安守纯道：“请皇上和慧小主恕卑职冒昧，卑职想请慧小主露出足踝伤处，让卑职一观，才好对症下药。”
　　夏元熙点了点头，掬香上前将纤尘的鞋袜褪下，露出脚踝。
　　古来风俗，女子的裸足最是矜贵，非至亲至近之人不得一观，即使是夫婿，也不过是闺房之乐才得见罢了。不过这一回是纤尘扭伤了脚踝，因此才不得不让太医看到自己的裸足，饶是如此，纤尘也不由得双颊飞红。
　　夏元熙在一旁见她受伤之后楚楚可怜，此刻又双颊微红。履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足踝纤细，白腻细润，心中不由得更是又怜又爱。
　　安守纯眼角只是匆匆一瞥，心头巨震，不敢再看，垂首道：“卑职冒昧，请掬香姑娘在小主足上搭上一方丝帕。”
　　隔着丝帕，安守纯在纤尘足踝各处按了一遍，不住地问道：“小主可觉得疼痛？”
　　纤尘一一据实作答。
　　安守纯退了一步，垂首道：“启禀皇上，据卑职看来，慧小主的足伤不妨事，不过是扭到罢了。卑职开些药膏，每日用烧酒化开之后敷用，包管小主伤好之后，一切如旧。尽管如此，怕是仍要有十数日行走不便。”
　　夏元熙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开方罢。”
　　一时间安守纯退了下去，夏元熙在榻边坐下，握着纤尘的手，叹息道：“纤儿总是不能让朕放心。朕清早才离开长春宫，还没到半日，纤儿就扭伤了脚。”
　　他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下面伺候的宫女和内侍身上，微带怒意：“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慧贵人？怎么慧贵人出门，居然都没个人跟着？可知是一群偷奸躲懒的奴才，都该送到掖庭去好好训诫一番。”
　　听到掖庭两个字，谁不心慌？以澜月和掬香为首，长春宫当值的宫女和内侍地上跪倒一片。
　　纤尘连忙拉着夏元熙的衣袖，道：“皇上，这都不干他们的事。是嫔妾不好，只想着雪后天晴，一个人静静地欣赏雪景，是何等爽心惬意的事。澜月和掬香都劝过嫔妾，是嫔妾自以为是了，因此才强令他们不许跟随。皇上要怪罪，只怪罪嫔妾便是，实与他们无干。”
　　夏元熙看向她，只见不知是否因为受伤的缘故，她容颜本就有几分憔悴，面颊苍白，秀眉微蹙，此刻软语低声相求，更平添了一段娇柔婉转。
　　夏元熙握着她的手，怜惜地道：“既然纤儿这样求情，朕不怪罪他们便是。”又向地上跪着的宫女内侍们道：“你们起来吧。”
　　宫女内侍们磕头道：“多谢皇上，多谢小主。”
　　夏元熙又向纤尘叹道：“纤儿你也太大意了，雪天路滑，不带宫女出门。若不是遇到嘉怡和老九，你在雪地里耽搁久了，感染了风寒，又如何是好？”
　　纤尘垂首道：“是，都是嫔妾不好，请皇上责罚。”
　　夏元熙看了她一阵，忽然笑道：“朕本来想重重责罚纤儿，因为她让朕担足了心。可是见了纤儿这个样子，罚又罚不出了。纤儿如此楚楚可怜，不知情的人倒该以为是朕欺负了纤儿。”
　　他虽然说着要责罚的话，话语中却流露着爱怜无限。
　　纤尘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夏元熙。夏元熙也正含笑看着纤尘。
　　他的目光全不似往日里深不可测，满满地溢着耐心，宠爱，怜惜。
　　她的命运，或许终究也就是这样了。她是深宫的妃嫔，而他是她的君王。
　　这样的爱惜，或许终究还是有那么些许是给她的罢？此时此刻，毕竟在他眼前的是她，受他软语温存、万般宠爱的是她，并不是旁人。
　　纤尘心中一酸，眼泪不知不觉落下来。
　　夏元熙细心替她拭去泪珠，柔声问道：“怎么？是脚伤痛得厉害？”
　　纤尘摇了摇头，道：“嫔妾并不大痛，嫔妾只是心里面觉得，觉得……”
　　夏元熙只道她被这万千宠爱感动得不能自已，紧了紧握着的她的手，叹息道：“纤儿的心意，朕都明白。”
　　纤尘眼波微垂。
　　都明白？一个人的人心是如此难测，谁又能真的明白谁的心意？
　　这一瞬间，纤尘心中忽然掠过夏元舒淡然温和的笑容，夏元昭倜傥不羁的笑容，甚至还有陈钰高傲悒纡的笑容。
　　他们难道明白过她的心意？她又何曾明白过他们的心意？
　　纤尘心中虽然百转千回，可是落在夏元熙眼中，却是宜嗔宜喜，似嗔似喜，更觉动人心魄。
　　夏元熙凝视她许久许久，忽然道：“朕要册封纤儿为婕妤。”
　　纤尘一震，脱口而出道：“嫔妾并不想当婕妤。”
　　夏元熙一扬眉：“怎么？”
　　纤尘收敛心神，将心中刚才涌起的千头万绪都压了下去，这才道：“承蒙皇上、太后错爱，嫔妾不曾有过身孕，却被封为贵人，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若是再破例被封为婕妤，更是于礼不合。嫔妾不想因为自身，让皇上招人非议。”
　　夏元熙冷笑道：“朕是天子，想封一个心爱的人为婕妤，谁敢说什么？”
　　纤尘柔声道：“是嫔妾说错了话。皇上就当是体贴嫔妾，不让嫔妾成为众矢之的，也请皇上不要封嫔妾为婕妤。”
　　纤尘贴在夏元熙胸前，低声道：“刚才皇上说了一句心爱的人。嫔妾只想当皇上心爱的人，并不想当什么婕妤娘娘。”
　　夏元熙双臂拥住她，叹道：“这宫里面人人都想谋宠，人人都想得到更高的位份，却只有纤儿不求这些，更珍惜也更能体会朕的心意。”
　　如果夏元熙此刻能看到纤尘的脸，他大概会看到纤尘唇角流露出的微带嘲讽和苦涩之意的笑容，可惜他正拥着她，她的面颊正伏在他的怀里，所以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夏元熙低下头，贴在纤尘的耳畔，低声笑道：“纤儿说得不错，等到纤儿怀了身孕，朕再册封纤儿为婕妤，不，到那时，朕要册封纤儿为昭仪。”
　　说着，夏元熙已经将纤尘打横抱起，向内室走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