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采薇一边点头一边笑道：“纤尘妹妹真是个水晶心肝儿的玻璃人儿，倒是我白操心了。”
　　纤尘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多谢采薇姐姐的费心。”
　　一旁的怀泰瞧了瞧采薇，又瞧了瞧纤尘，很是不明白二位母妃倒是在打什么哑谜，嗫嚅着道：“慧贵人，梅美人，咱们，咱们可还要去景明宫吗？”
　　采薇携起怀泰的另一只手，笑道：“自然是要去的，不光是要去，而且还要郑重地去。一会子见了贤妃娘娘，大皇子一定要给贤妃娘娘请安压惊，以尽人子之道。”
　　“是。”怀泰应允道。
　　采薇和纤尘带着怀泰正要再往景明宫走，忽听得有人带着哭音叫道：“快，快，扶本宫走得快些。”
　　有人劝道：“娘娘当心，这石子路不比青砖路，天冷更是有些滑。”
　　前一个人哭道：“若是怀泰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就算这路再滑，本宫也要尽快赶到景明宫去。”
　　怀泰听了，不由得心潮澎湃，将之前深怪母妃把自己交给贤妃的心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高声叫道：“母妃，母妃，我在这里。”
　　纤尘和采薇不约而同松开握着的怀泰的手，怀泰拔腿向前奔去，冲上旁边一条岔路，扑入谨婕妤的怀中。
　　谨婕妤紧紧搂住怀泰，好半晌，才松开手，颤声道：“怀泰，怀泰，我的儿，让母妃好好看看你。”
　　怀泰哭道：“我没事，让母妃担心，是儿子的不孝。”
　　谨婕妤也忍不住泪流满面，道：“母妃听说景明宫走水了的消息，急着忙着就赶了出来，就是生怕你有个什么差错，看到你无恙就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母子两个人哭哭笑笑地说了一阵，谨婕妤这才注意到怀泰身上穿着长及脚踝的女式银鼠褂，拦腰系着一根丝绦，虽不至于太过拖沓，但是多少总有些不伦不类。
　　谨婕妤问道：“怎么怀泰你穿成这个样子？这件衣裳是怎么回事？”
　　怀泰道：“我刚才从景明宫里遛出来，遇到了慧贵人，慧贵人就将她的衣裳给我穿了。”
　　怀泰虽说得不甚清楚，可是谨婕妤一捻怀泰的袖口，见是旧的夹袄，想起之前迎雪私下里听来的消息，心中也明白了几分，纵然她再趋附贤妃的势力，再与纤尘心存芥蒂，也不由得由衷地道：“多谢慧贵人了。”
　　纤尘浅浅一笑，道：“婕妤娘娘太客气了，为大皇子尽心，是嫔妾应做的事。”
　　采薇也给谨婕妤见过礼，谨婕妤一来是明白她们二人现今都颇得圣宠，不愿轻易得罪，二来又有怀泰受纤尘恩惠的事，总不好立刻端起高位娘娘的架子，因此不过是颔首还礼，倒比往日的神情平和收敛了些。
　　怀泰道：“母妃，咱们快去景明宫吧。”
　　谨婕妤微一犹疑，还想嘱咐怀泰几句。
　　怀泰道：“孩儿都明白，母妃为孩儿计议长远。刚才慧贵人、梅美人都嘱咐过孩儿了，要去景明宫给贤母妃请安。”
　　谨婕妤有些出乎意料地看了纤尘和采薇一眼，向怀泰道：“皇儿很明白事理，那就好，那就好。”
　　待到来至景明宫外，果然见诸宫嫔妃都已到得差不多了，婉婕妤、欣婕妤、丽贵人、宁贵人、贞美人、顺美人、庆美人等等诸人都在，人人脸上的表情也是复杂各异，有的惶惑，有的焦急，有的不以为然，有的漠不关心，有的强自压抑着幸灾乐祸，种种神情，不一而足。
　　赶来救火的内侍们也有不少，却被守卫景明宫的侍卫们拦着，只说是千牛卫以及景明宫的内侍们已经在救火了。远远望去，景明宫的偏殿宫墙处冒出滚滚浓烟，虽然没见到什么火光，看上去也很是骇人。
　　不过片刻，德妃也扶着采苹和采芹来了，见了这般情形，眉尖微微一蹙，柔声细语地道：“既然走水了，就不是景明宫一宫的事，现在天干物燥，如若火势绵延，岂不是要酿成大祸吗？更何况贤妃妹妹身娇玉贵，若有什么闪失，你们这些千牛卫可能担当得起吗？还不快让内侍们进去救火？”
　　负责戍卫景明宫的千牛卫统领姓林，出身潞国公门下，又是贤妃心腹，一向只听贤妃的吩咐，听了德妃这话，只是一抱拳，道：“末将已经命副统领带着千牛卫士们去救火了。景明宫中珍玩宝物甚多，无论如何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让人进去一通乱闯，末将奉了皇命戍卫景明宫的安全，身系贤妃娘娘的安危，绝不敢有负身上的职责。”
　　德妃在宫中颇有资历，位份仅在皇后和淑妃之下，也是目前紫宸宫中除了皇后之外唯一有协理六宫之权的人。一个千牛卫统领，竟然敢不遵德妃的吩咐，当着众妃嫔的面反驳德妃的话语，这是明明白白借着贤妃的势力不将其他人放在眼中。
　　幸亏德妃涵养甚好，听了这话，不过是眼波微微一沉，依然不温不火地道：“林统领这话虽然也有几分道理，但是事急从权，眼前就是急迫的大事。难道林统领不遵本宫的命令吗？”
　　林统领面无表情，只是道：“千牛卫不在六宫之列。”
　　这话明明白白是在说德妃纵然有协理六宫之权，却不能指挥动千牛卫了。
　　众嫔妃多有存心要看热闹的，倒要瞧瞧德妃如何下台，这倚仗贤妃势力的林统领又会得到何等样的惩诫。
　　纤尘心中一直对温柔静默的德妃存有好感，嘴唇微微一动，就想替德妃说几句话。忽觉衣袖被人轻轻一拉，转头看去，正好看见采薇极轻极轻地摇了一下头，眼波流转，唇边带着一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德妃再是好性儿，也不由得脸上微带霞意，正要发作。
　　有人高声呼道：“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大夏天子夏元熙与皇后在一群内侍宫女的簇拥下，也来到了这景明宫前。
　　夏元熙脸色沉沉。
　　宫中一向对烟火等物管制极严，就是因为担心走水。这些宫殿楼阁一概以木材做梁，又多用绫罗绸缎装饰，如果火势蔓延，后果不堪设想。自从夏元熙登基以来，宫中不过是出过一两回走水的小乱，像今日这般乱成一团，却是绝无仅有。因此夏元熙一听到景明宫走水的消息，就从灵凤宫匆匆赶来。
　　萧皇后虽然也是在匆忙之下赶来的，却仍然是一派雍容端庄的国母气度。
　　一见景明宫外是这般情形，夏元熙沉声道：“内侍们为何不去救火？”
　　林统领抱拳道：“启禀皇上，千牛卫已经进去救火了，而且业已将火势控制住了。”
　　夏元熙冷冷地道：“那为何仍有浓烟滚滚？”他四处环顾一番，忽然皱眉道：“贤妃在哪里？”
　　林统领还未答言，忽然听到一声娇呼：“皇上，皇上，嫔妾在这里。”
　　只见从景明宫里走出一群人，正是千牛卫们拱卫着贤妃宇文芳菲。平日里妆容艳丽的贤妃娘娘，现在却是钗横环褪，穿着一件桃红小袄，系着松花色棉裙，一头乌发披散在肩头，脸上珠泪点点，虽然不施脂粉，不比平日里艳光四射，却另有一番楚楚可怜的风韵。
　　一见夏元熙，贤妃痛哭着扑过来，直扑入夏元熙怀中，哭道：“皇上，嫔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皇上了。是老天可怜嫔妾，才让嫔妾能有命再见到皇上。”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与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情形完全不同，恍然间有几分她当年初入宫时的娇怯秀丽，夏元熙不由得也有些动容，一手揽住贤妃，一手轻抚着她的乌发，柔声道：“朕在这里，芳菲再也不需要担心了。”
　　贤妃仍在呜呜咽咽地哭着，夏元熙低声安慰着她。
　　皇后和德妃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都默默无语。
　　贤妃拭了拭泪珠，向夏元熙道：“皇上，多亏了林统领处置得当，命千牛卫及时进来救嫔妾，嫔妾才能再见到皇上。”
　　夏元熙看了林统领一眼，道：“你这番功劳不小，救护了贤妃，朕自然会论功行赏。”
　　林统领道：“启禀皇上，末将不敢居功，是贤妃娘娘吉人天相。”
　　夏元熙道：“这火势是怎么起来的？你可详查得明白了？”
　　贤妃忙道：“皇上，既然嫔妾无恙，这也都是景明宫这些奴才们忠心护主的功劳，求皇上饶恕了他们的些许过失，宽恕他们罢。”
　　夏元熙还未答言，皇后已经道：“贤妃妹妹这话有些不妥。虽然景明宫的奴才们救火还算尽心，救了贤妃妹妹，可是这有失职守、致使走水，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赏罚分明，才能令宫中人人尽忠职守，不敢心存侥幸。”
　　贤妃急道：“奴才们舍生忘死相救嫔妾，这才救了嫔妾的性命。这要是再惩罚他们，以后可有谁还敢为嫔妾做事呢？依嫔妾看，景明宫的奴才们不仅不该罚，还应该赏才是。”
　　德妃浅浅一笑道：“那些尽忠职守的自然该赏，但是做错了事的也一定要罚。这才是皇后娘娘说的赏罚分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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