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纤尘这才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不由得一怔，仔细打量嘉怡，半晌才叹道：“公主的胸襟，令纤尘佩服。”
　　嘉怡笑道：“自从我进宫教养以来，无论是皇后还是德妃，乃至以下的嫔妃宫女，见了我都有些惋惜之意，母后虽然口中不说，但是处处格外疼惜，自然也是心中多有怜悯了。惟有贵人，今日所言与众不同，让我知道终于有人是和我一般所想。”
　　纤尘见自己本来只是想安慰嘉怡几句，却被她引做知己，想了想，笑道：“大夏在与吐蕃的征战中获胜，远非汉元帝只能以明妃和亲、以免边境不宁的景况相比。不过公主意在两国和睦相处，将大夏的诗书礼仪、耕织巧技等等传入吐蕃，教化吐蕃百姓，终究是一件好事。”
　　嘉怡点头道：“正是。依我想来，吐蕃不事耕织，以牧猎为生，因此百姓生活贫困而民风彪悍，如果能逐渐学会以农耕为生，大家安居乐业，必然令大夏少了许多边境之患，吐蕃百姓也能过上好日子。”
　　嘉怡灿然一笑，又道：“而且我还要将佛教带入吐蕃，劝说吐蕃赞普尊佛教为国教，上至贵族大臣，下至平民百姓，能通过拜佛来修身养性，不愿擅动刀兵，这只怕比千军万马更有用呢。”
　　纤尘由衷地道：“那就实在是大夏、吐蕃百姓的幸事了。”
　　嘉怡笑道：“这一回入宫来能认识贵人，也是我的幸事。”
　　纤尘忙道：“这话原该我说才是。”
　　二女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纤尘出了仁寿宫，想起刚才在懿祥殿与嘉怡的一番深谈，只觉得这个少女心胸非比寻常，可敬可爱之处甚多。
　　不过想起远嫁千里之外，父母亲人相见无期，嘉怡也未免有些唏嘘。因此纤尘尽量引开话题，与嘉怡谈些京师与任城两地的风土人情，又或诗词歌赋，两人言语越发地投机。及至纤尘离开懿祥殿时，二人已经如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
　　纤尘正想着，忽见前面另一条岔路上，正有一行人往这边行过来，仔细看时，却是皇后的侍女琴韵、德妃的侍女采苹、贤妃的侍女琥珀，分别带着三位皇子，另有乳母、内侍、宫女等跟随，浩浩荡荡好一支队伍。
　　看见纤尘，琴韵等人都停住脚步，行礼道：“见过慧小主。”
　　纤尘含笑道：“免礼罢。”
　　二皇子怀文不过五六岁年纪，很是机灵，不待别人吩咐，已经作揖道：“见过慧贵人。”
　　怀文是德妃所出，德妃待人温柔敦厚，一向受人爱戴，纤尘也很尊敬德妃，见怀文如此机灵可爱，更是喜欢，笑道：“二皇子不必多礼。”
　　皇长子怀泰已经十岁了，相貌颇为平凡，不大像夏元熙的英姿勃发，倒有些唯唯诺诺的神气。琥珀见怀文都懂得给皇上宠爱的慧贵人见礼，而怀泰年长了这么许多，却还呆呆的，不由得心中着急，暗暗拉了怀泰一把。
　　怀泰这才回过神来，抱拳嗫嚅道：“怀泰见过，见过慧贵人。”
　　纤尘温和地道：“大皇子不必多礼。”
　　三皇子怀章年纪最小，才两岁有余，还被乳母抱在怀中，身上穿着一件大红妆花织锦棉袄，一张脸也圆圆红红的，如同苹果一般可爱。
　　纤尘笑道：“难得一下子见到三位皇子，这又是要去哪里呢？”
　　琴韵道：“皇上今日在文思阁召见洪学士，便命王内侍来叫三位皇子，说是想看看皇子们近日读书的成绩。”
　　纤尘看了看怀泰，这才明白为何他一副神不守舍、又有些惶恐不安的样子，想来心中定是因为父皇召见要查看学问而忧愁。再看怀文，很是神采飞扬，也不知是因为年幼不知道害怕，还是胸有成竹。
　　纤尘笑道：“三皇子还不到两岁半，已经启蒙了吗？”
　　琴韵赔笑道：“三皇子还未开始读书。皇上主要是查看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学问，让三皇子去，是因为洪学士学问渊博，皇上似乎打算请洪学士为三皇子启蒙。”
　　纤尘点头道：“皇上很为皇子们考虑。可别让皇上久候，快去文思阁吧。”
　　琴韵等应道：“是。”这才带着三位皇子拜别纤尘，继续往文思阁方向行去。
　　纤尘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觉得有些奇怪，未免渐渐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思索。
　　待到回到了长春宫，纤尘叫来澜月，问道：“澜月，刚才我从仁寿宫回来，路上遇到皇上召三位皇子去文思阁考察学问。跟着的人除了乳母、内侍、宫女之外，还有皇后身边的琴韵，德妃身边的采苹，贤妃身边的琥珀。想来皇子们年纪尚幼，皇后、德妃等不放心，命贴身侍女跟随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据我想来，跟随大皇子的应该是谨婕妤身边的迎雪才对，怎么会是贤妃身边的琥珀呢？你可听到了什么消息没有？”
　　澜月道：“奴婢今日是听到了些风声，也不知是真是假，正想着小主回来之后要禀报小主呢。”
　　澜月上前一步，低声道：“听说贤妃因为一直无子，近日经常命大皇子去景明宫读书习字，不时加以训诫，俨然以大皇子的母妃自居呢。”
　　纤尘皱眉道：“谨婕妤可愿意吗？”
　　澜月道：“谨婕妤纵然不愿意，可又能怎么样？大皇子一向不怎么得皇上喜欢，只不过是有个皇长子的身份而已。谨婕妤正是为此巴结贤妃，想着有贤妃照应，大皇子虽然资质平常，也图个日后封爵封王。”
　　纤尘沉吟道：“只怕无论是贤妃还是谨婕妤，都不见得会满足于封一个亲王。”
　　澜月一惊，道：“怎么？难道她们还痴心妄想大皇子会被立为皇储吗？三皇子年纪虽然幼小，却是皇后亲生的嫡子，又有太后一层干系，这皇储之位无论如何也不会外落在旁人身上啊。”
　　纤尘想起那一夜景明宫中一地的冰盘碎片，“这寒玉是极阴极寒之物，如果用这寒玉的器具时间久了，难免不会被寒气侵蚀”, 安守纯之言言犹在耳，不由得苦笑道：“贤妃从前一向不怎么看得上谨婕妤和大皇子，现在也是迫于无奈，才将赌注都压在大皇子身上，但凡她有望能得到自己的亲子，又怎么会行此下策呢？”
　　说到此处，纤尘不由得有些感伤。
　　澜月服侍纤尘日久，深知小主的心事，连忙劝道：“小主还年轻，入宫时日尚短，现在正得圣宠，怀上龙裔不过是早晚的事。”
　　纤尘淡淡一笑，不再谈论此事，只是命澜月留心宫里面的消息。
　　到了晚间，夏元熙又来到长春宫中。纤尘暗中留心，却见夏元熙似乎眉目间颇有些怒气，她只做不知，如平常一般将夏元熙让进内室。
　　夏元熙一落座，便道：“纤儿，你倒是说说看，怀泰已经十岁，启蒙读书都六年了，却还连一本《四书》都不大通，岂不是书都白读了吗？朕已经将他的师傅和陪伴他读书的内侍都申饬了一顿，下次若还是这么着，朕一定严惩不贷。”
　　纤尘浅笑道：“大皇子不常见到皇上，所以面对皇上天威，难免举止失措，把平时读的书都唬忘了，也是有的，皇上不必如此生气。”
　　夏元熙仔细想了想，神情略有些缓和，道：“纤儿这话也有些道理，或许是朕太过心急了。”
　　他停了停，又道：“不过怀泰确实太过令朕失望。怀文虽然只有五岁，启蒙时间也不长，但是却口齿伶俐，朕问什么都解说得头头是道，可见德妃教养得不错。贤妃曾向朕提出过，因为膝下无子，想将怀泰带到景明宫教养，当时朕并未答应她，现在看来，或许该将怀泰交给她，让贤妃管得紧些，怀泰能多些长进，也未可知。”
　　纤尘道：“大皇子是谨婕妤娘娘所出，不知婕妤娘娘可舍得吗？”
　　提起谨婕妤，夏元熙脸上微带不耐，冷然笑道：“怀泰虽然是她的儿子，却更是朕的皇子。她将怀泰教养成这个样子，朕难道还能放心将怀泰继续交给她吗？”
　　纤尘不便答言，只是微微含笑，静静听着。
　　望着纤尘，夏元熙脸色渐渐柔和下来，柔声道：“其实将怀泰交给纤儿教养，朕才是最放心的。”
　　纤尘低下头道：“嫔妾身份低微，不敢有此奢望。”
　　夏元熙一手挽住她的纤腰，道：“在朕心里面，纤儿无论身份如何，总是朕最知心的人。日后朕和纤儿的孩子，由朕教他兵法武艺，纤儿教导他诗书礼仪，必然在众皇子中出类拔萃。”
　　纤尘垂首道：“嫔妾不知能否有这样的福分。”
　　夏元熙紧了紧挽住她纤腰的手，贴在她的娇靥之旁，深深叹息道：“一定会有。既然上天如此眷顾朕，就一定会赐给朕和纤儿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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