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仁寿宫中，果然太后、皇后都在，此外夏元熙居然也在座。
　　太后脸上神色甚是严峻，见纤尘行过礼，微微点了一下头，道：“起来罢。”
　　绿绮搬来圆凳请纤尘落座，纤尘颔首表示谢意。
　　夏元熙脸上仍然是平平静静，没有什么情绪流露出来。皇后微微垂首，虽然贵为国母，可是在太后这位紫宸宫多年的女主人兼自己姑母面前，却恭敬得近乎谦卑。
　　过了半晌，太后才缓缓地道：“锦年，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于情于礼，这后宫里面的事哀家都不该多言，应该全凭你处置。”
　　皇后忙道：“儿臣愿意遵循母后教诲，还请母后多多指点。”
　　太后轻喟道：“哀家老了，这些年又经常有个病痛的，精力不济，只怕就算有心指手画脚，也不会唠叨许久了。”
　　这一回，连夏元熙都站起身来，道：“母后何出此言？儿臣不胜惶恐。母后有何训谕，儿臣和皇后听着就是。”
　　太后摆了摆手，让他们都落座，这才道：“你们有这份孝心，自然是极好的。哀家本来不愿多事，但是这一回，却不得不多说几句。”
　　太后抬头看了看纤尘，道：“慧贵人是哀家看重的人，自她入宫起，哀家就暗中留意她了，无论是之前的久病无宠，还是后来的得宠，甚至被人陷害，这孩子从来没有过一丝半点的失仪，是个大方稳重的心性，对皇后又很尊敬。这才是身为天子嫔妃应该的样子，宫里面很该多些这样的人。”
　　纤尘连忙站起身来：“嫔妾不敢当太后娘娘如此的赞誉。”
　　太后示意她坐下，道：“今天哀家宣你来，就是想问问前些日子宫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哀家和皇上出门没几天，就生出许多事端来了呢？”
　　纤尘有些迟疑，不知该如实和盘托出，还是对当日的事遮掩一番。
　　太后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哀家给你做主。”
　　夏元熙看了一眼纤尘，目光中微带怜惜，道：“母后这样问慧贵人，只怕令她很是为难。”
　　太后皱了皱眉，看着纤尘，道：“怎么？还有什么事慧贵人不能对哀家说吗？”
　　纤尘垂首道：“嫔妾任何事都不敢隐瞒太后娘娘，但是此事又事关宫里面其他姐姐，嫔妾……”
　　太后凝视着她，缓缓地道：“你是为了别人宁可隐瞒哀家吗？”
　　纤尘急忙跪倒：“嫔妾不敢。”
　　夏元熙叹了一口气，道：“母后不必问慧贵人了，不如问儿臣吧，这几日宫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儿臣都知道。”
　　太后脸上似笑非笑：“哦？皇上都知道？可是听丽贵人、玉才人等人禀报的？”
　　夏元熙凉凉地一笑，道：“母后太小看儿臣了，这些许小事，何须听她们之言才能知晓。”
　　太后点头笑道：“皇上果然是明察秋毫之末啊。只不知依皇上看来，这次的事该如何处置呢？”
　　夏元熙道：“启禀母后，皇后已经做了处置，儿臣并无异议。”
　　太后眉尖一蹙，正要开言，先看了看纤尘，道：“慧贵人先退下罢。”
　　纤尘心知太后有事要与皇上皇后商议，便施礼道：“嫔妾告退。”
　　夏元熙目送纤尘走出长福殿。
　　太后看了一眼他，神情冷淡地道：“皇上很垂怜慧贵人啊。”
　　夏元熙淡淡一笑，道：“刚才母后说了，慧贵人大方稳重，很是讨人喜欢。”
　　太后笑了一声，道：“皇上宠爱慧贵人，还好慧贵人恪守本分，也就罢了。不过看来皇上对贤妃的宠爱更是无人能及。”
　　太后转向皇后，问道：“景明宫中碎了的那个玉盘，现在何处？”
　　皇后忙道：“那玉盘虽然碎了，但好歹也是宫里面用过的，为了防着有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偷着运出宫去移作他用，儿臣已经命尚宫局按照从前处理不堪用的玉器的先例，将残破的玉盘碾为玉粉，埋了。”
　　太后眉尖一蹙，道：“你也未免太心急了些。哀家本来还想着瞧瞧这玉盘，纵然是玉盘质地本来就滑腻，但是婷贵人舞艺娴熟，也不该轻易摔倒才是。”
　　皇后垂首道：“儿臣思虑不周。”
　　太后道：“既然如此，也就罢了。”
　　太后又转向夏元熙，道：“即使玉盘不在了，不知婷贵人摔倒是否事出有因。可是贤妃有失为妃之德，也是不争的事实，皇上如果不加惩戒，岂不是令后宫人心浮动吗？”
　　夏元熙神色仍然是那么平静无波，道：“贤妃确实性子烈了些，不过婷贵人也不无过错，皇后既然已经处置过了，何必再生波澜？请母后三思。”
　　太后不怒反笑，道：“皇上实在是宠爱贤妃啊。”
　　夏元熙沉默片刻，方道：“儿臣正要禀告母后，潞国公再有十数日就要到京了。”
　　夏元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传递着意在言外的许多信息。
　　太后神情一敛，沉吟片刻，道：“上一回皇上说，吐蕃使者会与潞国公同行，还言道这一回吐蕃使者不仅是来递求和的国书，还会再一次向咱们大夏求以公主下嫁，可是真的？”
　　夏元熙点头轻喟道：“确实如此。自从房陵下嫁潞国公三子之后，大夏再无适龄未嫁的公主。今日在武英殿，群臣商议起此事，无不忧心忡忡，都担心前番本就是吐蕃因为求娶公主不成，这才挑起战端，如若这一回还不能以公主和亲，只怕仍有祸患，绝非大夏之福。”
　　太后道：“历代公主和亲，如若没有帝王的亲生公主，从宗室中挑选个女儿册封为公主，以公主名义和亲远嫁，也就罢了。”
　　夏元熙道：“群臣也曾议论过，只是现今宗室中少有适龄未嫁的少女，不是年纪尚幼，就是已经出嫁，有一二个尚未出嫁的也都定下了亲事，难以承担起和亲的重任。”
　　“群臣可有什么提议？”
　　夏元熙语声平平地道：“襄国公提议在外戚中选一个美貌少女，由母后收为义女，封为公主远嫁。襄国公推荐的是潞国公的第六女，贤妃的六妹。”
　　太后唇角微晒，道：“襄国公已经年近七旬了吧，难免说话行事有些糊涂。”
　　太后想了一回，忽然笑道：“谁说宗室里没有适龄未嫁的女儿？任城王的幼女嘉怡郡主，今年刚好十五岁，尚且待字闺中，她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夏元熙微微一怔：“任城王？他不是在任城吗？”
　　太后点头道：“正是。任城王守任城多年，年纪渐长，也多有病痛，一直希望回京城来。若果任城王得沐天恩奉召回京，哀家正好可以收嘉怡为义女，以公主名义远嫁和亲。”
　　夏元熙凝视太后，唇边流露一丝笑意：“母后对任城王的诸事，知道得很清楚啊。”
　　太后淡淡地道：“任城王妃和哀家偶尔有书信往来，前些日子还说起嘉怡的终身大事。”
　　夏元熙点头道：“儿臣倒忘了，母后和任城王妃姊妹情深，非比寻常。”
　　见太后和皇上之间的言辞渐渐锋利起来，长福殿中的气氛也渐渐凝重，皇后早已有些坐立不安。可是太后和皇上谁都没有看她，母子俩眼中都只有对方。
　　太后看着夏元熙，缓缓地道：“任城王毕竟是宗室，对大夏、对皇上的忠心又岂是外戚能比得了的？”
　　夏元熙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声音却还是那么平静，道：“任城王究竟是效忠大夏还是效忠朕？”
　　太后凝视他，道：“皇上已经是大夏的天子，大夏就是皇上，皇上就是大夏。”
　　夏元熙沉默半晌，忽然笑道：“原来母后早有决断，今日宣儿臣前来，竟不是为了贤妃，而是为了任城王。”
　　太后沉着地道：“哀家请皇上前来，既是为了贤妃，也是为了任城王。哀家岂会不知为何皇上和皇后对贤妃处处忍让？潞国公在朝中势大，手握重兵，却无人节制于他，这是何等危险？任城王德高望重，也是当年从龙有功之臣，在军中颇有威望。如果任城王回到京城，朝中也就不会再是潞国公一人独大的局面。”
　　夏元熙霍地站起身来，唇边的笑意略带着一丝讥诮之色：“母后多心了。朕迁就贤妃，只是因为朕真心喜爱她，与前朝的事无干。”
　　太后不疾不徐地道：“或许是哀家猜错了，皇上因为一心宠爱贤妃，才一再迁就纵容她。不过任城王回京也是时候了，任城王是皇上的堂叔，有开国之功，远镇任城十年，风霜雪雨受了不少，皇上气也该气够了，罚也该罚够了。现今又有吐蕃求娶公主一节，宗室的女儿里嘉怡是最合适不过的了。皇上要三思啊。”
　　夏元熙冷冷地道：“朕自然会三思。母后体弱，也该多休息休息，将养精神才是要紧。”
　　说完，夏元熙大步向长福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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