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过了片刻，见她们去得远了，纤尘才叹道：“只盼着她们自斗不暇，顾不得再害旁人。”
　　采薇笑道：“田玉芝仗着自己父亲和潞国公的关系，虽然入宫时日短，却很快得到贤妃的信任，早已有些不大将旁人放在眼里。谨婕妤和丽贵人与她反目不过是早晚的事。”
　　纤尘叹道：“贤妃有她们相助，如虎添翼，如果真能暂时清静一阵，对这宫里的每个人来讲都不免是一件好事。”
　　采薇道：“我只有些奇怪，按理来说，纵然皇上碍在潞国公的面子上，又有对贤妃多年的宠爱，不想与她计较。可是皇后遇到这样一个机会，怎么也不该这么轻易放过贤妃。却没想到倒是皇后轻描淡写放过贤妃一马。”
　　纤尘心中转过许多个念头，最终只是轻轻一叹，道：“或许皇后娘娘别有打算，也未可知。我觉得奇怪的倒是，贤妃一向有风雷一般的性子，霹雳一般的手段，这一回这么思虑周全一步步逼迫翩婷姐姐，倒有些不像她素日的行事了，委实有些奇怪。”
　　采薇眼波一转，笑道：“或许是田玉芝她们在后面出谋划策，亦或贤妃偶然转了性子，也未可知。”
　　纤尘凝视采薇，慢慢点头道：“或许如此吧。”
　　又过了片刻，纤尘叹了一口气，道：“采薇姐姐，咱们也走吧。姐姐可是同我一起去长春宫坐坐？”
　　采薇笑道：“不必了，这会子也说了不少话，我也有些累了。改日再去叨扰妹妹罢。”

　　纤尘一路都是沉默不语。回到了长春宫里，也只是斜倚在榻上，握着一卷书，眼睛却全然没落在书上。
　　澜月和掬香不敢多话，只是悄悄地服侍着，端茶倒水，更衣用膳。
　　这样直过了半日，掬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主可是在担心什么？”
　　见纤尘不答，澜月和掬香对视了一眼，道：“小主是否担心摆布了婷小主，贤妃又要害到咱们头上了吗？”
　　纤尘吁出一口气，道：“想必还不会这么快。如果接二连三宫中出事，就算皇上再宠爱贤妃，皇后娘娘再好性，都难容得下。宫中怎么也会安静一阵。”
　　掬香问道：“那小主只是为婷小主担心了？小主实在是菩萨心肠呢。”
　　纤尘望着窗外，院中的千竿翠竹在秋风中仍然绿意不减。
　　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道：“担心倒未必，我只是替翩婷姐姐觉得不值。皇上曾经那么宠爱她，钟粹宫承欢侍宴，夜夜笙歌，不过就是眼前的事。现下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皇上连多问一句都觉得多余，这昔日的恩情竟是比世态人情还凉薄了许多。”
　　澜月安慰她道：“小主放心，皇上待小主很是真情实意，与宫里面其他小主绝不相同。”
　　纤尘凄凉一笑，道：“见了翩婷姐姐的例子就知道，宫里面怎么会有真情实意？如果真以为珍奇的赏赐和情浓时的甜言蜜语就是真情实意，以后我的下场只怕还不及翩婷姐姐。”
　　澜月和掬香互视一眼，都不敢接言。
　　纤尘低下头，忽然微笑，喃喃地道：“或许，在这宫里面，一个人能依靠的也只有她自己罢了。”
　　彩鹃从外面进来，道：“小主，高内侍来传太后的口谕。”
　　纤尘一怔：“高内侍？可是高太平？他不是皇上身边的人吗，怎么来传太后的口谕？”
　　纤尘扶着掬香的手，从榻上坐起来，掠了掠云鬓，道：“请他进来罢。”
　　高太平从外面进来，给纤尘问安行过礼，这才道：“太后命小的来传口谕，请贵人小主前往仁寿宫。”
　　纤尘点头道：“请内侍稍候，我换过衣裳就随内侍前去。”
　　高太平道：“小的在此相候。”
　　内室中，掬香一边替纤尘更衣，一边似自言自语地道：“太后娘娘素来不大管宫中的事，平日里都是小主去太后娘娘宫中请安，这一回太后却派皇上身边的内侍宣召小主去仁寿宫，又不知去做什么。”
　　纤尘道：“既然是去仁寿宫，就不妨。无论是谁有什么阴谋诡计，也不会在太后面前施展，仁寿宫倒是这宫里面最安全的地方了。”
　　掬香点头，服侍着纤尘换过衣衫，又为她整了整妆容。
　　纤尘这才出来，吩咐高太平在前面带路，扶着掬香往仁寿宫行来。
　　从长春宫到仁寿宫要走过一道小山坡，绕过一座凉亭，这里居高临下，左右有什么动静都逃不过山坡上人的耳目，凉亭周围树木扶疏，也不虞山下的人能看到山上的动静。
　　走到此处，高太平略微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看纤尘。
　　纤尘看出他似乎有话要说，便道：“高内侍有话请讲。”
　　高太平看了看她身畔的掬香，欲言又止。
　　纤尘轻轻一笑，道：“掬香自幼和我一同长大，就如同我的妹妹差不多，我的事都不瞒她。”
　　高太平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声道：“小主对小的恩同再造，小的就算粉身碎骨都无法报答。”
　　掬香怔住，不知是怎么回事。
　　纤尘轻轻颔首，道：“原来高内侍已经知道了。”
　　高太平抬起头来，诚恳地道：“是。今日小的一回宫，就收到小的胞弟托人暗中传递进来的消息。小的因为家贫，自幼进宫，不过是为了让弟弟能有条生路，日后光耀高家都指望他了。小的弟弟也算争气，指望在边庭上一刀一枪谋取个功名，因此从了军。谁知因为他秉性耿直，得罪了上司，问了他一个酒后误事，延误军机的罪名，眼看着就要发配到崖州去。这一去九死一生，只怕王家就绝后了。”
　　高太平说到动情处，双目泪光莹然：“多亏了小主的兄长江长史，察看军中的案卷，将此案重审，断定小的弟弟不过是爱喝几杯酒，并没有大过，因此只是申饬几句，又将小的弟弟调离前军，得以在一个爱才惜才的将官手下听差。江长史既然救了小的弟弟，小主就是小的的大恩人，这份恩情，小的没齿难忘。”
　　纤尘轻轻吁出一口气，道：“我刚入宫时，得高内侍提点，一直心存报答，不过是央求兄长留意高内侍的家人，能有报答之处就施以援手罢了，没料想竟然碰到这样的事，这也是上天的安排。秉公断案，对于我兄长只是举手之劳，高内侍不必太放在心上。”
　　高太平道：“这件事对于小主，对于江长史，虽然是举手之劳，对小的和小的弟弟却是救命之恩。日后小主若有吩咐，水里来火里去，小的决不推辞。”
　　最后一句，高太平说得斩钉截铁，脸上的神情也有几分坚毅。
　　纤尘微微笑道：“高内侍果然是一个有恩必报的信人。不过我并不想让高内侍为我赴汤蹈火，也不想让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只要日后我有危难时，高内侍在能够自保的前提下，可以为我做一二小事，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不过即使因为情势所迫，高内侍不能施以援手，我也绝不会怪内侍。”
　　高太平重重点了一下头：“小的谨遵小主吩咐，必不负小主嘱托。”
　　纤尘含笑点了点头，道：“请问高内侍，太后为何要我去仁寿宫？怎么是遣内侍前来传口谕呢？”
　　高太平道：“今日皇上从武英殿回来，用过午膳，命小的将一株高丽进贡的千年野山参给给太后娘娘送过去。小的到了仁寿宫中，却见皇后娘娘也在，原来太后不知听谁说了贤妃娘娘和婷小主的事，因此请了皇后娘娘去问个究竟。”
　　纤尘轻轻颔首，心道：太后果然是耳目灵通，宫中发生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老人家的法眼去。
　　“皇后将早上众位娘娘和小主在灵凤宫里禀报的那一番经过说了，太后娘娘却似有些不满意，只说要找个人来细问问，又不愿去叫谨婕妤娘娘、丽小主等人。倒是皇后说慧小主你性情耿直，又心细如发，最是明白不过的。太后娘娘听了也觉得很合心意，因此命小的来宣小主您。”
　　纤尘微一沉吟，这才道：“多谢高内侍直言相告。那咱们就前往仁寿宫去吧，莫让太后和皇后久候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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