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景明宫夜宴的第二天，纤尘就命澜月去回禀德妃娘娘，只说自己昨夜偶感风寒，要去太医院宣个太医来看一看。
　　德妃一早已经知道了昨夜发生在景明宫中的事，太后、皇上、皇后出宫的当晚，就出了这样的乱子，很是有些烦恼，正打算亲身过钟粹宫去瞧瞧翩婷，正碰上澜月来禀报，只是应了一声“知道了”。
　　澜月让内侍去太医院传安太医进宫，又在宫内转了一圈，尤其是尚宫局、尚食局等地方。这些地方的宫女内侍每日来往各宫送东西，最易听到消息，澜月本来就在尚宫局出身，私下里有不少交好的姐妹，不多时就听了些消息。
　　澜月回到长春宫，向纤尘禀报道：“小主，内侍已经去传安太医了，很快就能到。”
　　纤尘点了点头。
　　澜月踏上一步，低声道：“尚食局的春晓是奴婢交好的姐妹，她悄悄跟奴婢说，昨夜景明宫中谨婕妤娘娘、丽小主、玉小主等人一直未散，直到深夜，还有酒菜送到内殿去。景明宫小厨房做杂役的风儿与春晓一向要好，是风儿偷偷告诉春晓的。”
　　纤尘未置一词，只是端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盏中的香茗。
　　澜月又道：“钟粹宫昨夜连夜命人去了太医院请太医，今日清晨才向德妃娘娘回禀。刚才奴婢去见德妃娘娘时，见娘娘神情很有几分烦恼，正要去钟粹宫呢。”
　　纤尘放下茶盏，叹了一口气，道：“现今宫里面三位高位的娘娘，淑妃娘娘是不用说的了，素来不怎么过问宫中的事。翩婷姐姐自然也不会去求贤妃，也就只有德妃娘娘还能指望上几分。德妃娘娘在宫中资历深厚，和贤妃一样有协理六宫之权，在皇上和皇后还未回宫之前，也只能依靠德妃娘娘回护些了。”
　　澜月点头道：“奴婢也是这样想。”
　　纤尘低头想了一回，问道：“钟粹宫还有什么消息没有？翩婷姐姐可有大碍吗？”
　　澜月道：“这个，奴婢没有得到确实的消息，只是听见隐隐约约有人传闻，婷小主的脚伤可是不妙啊。”
　　纤尘皱了皱眉，叹道：“这一招实在是狠毒之极，虽未伤了翩婷姐姐的性命，却怕是比要了她的命更毒辣。”
　　澜月有些不解，道：“小主有些过虑了吧？”
　　纤尘摇了摇头，道：“翩婷姐姐受皇上宠幸，不过是因为容貌美丽，言语温柔，舞姿又天仙化人。前一番怀孕小产，伤了元气，你也看到，翩婷姐姐容貌损了不少，性情也大变，连画影都知道，因为翩婷姐姐使性子，皇上已经许久没有召幸翩婷姐姐，连晓妍都受了牵连。现在翩婷姐姐脚伤之后若是连舞都舞不得了，还有什么希望再获恩宠呢？”
　　澜月脸上有些变了颜色，道：“这么说来，贤妃娘娘可就不止是与婷美人为难了。”
　　纤尘苦笑一下，道：“采薇姐姐之前就说过了，翩婷姐姐纵然记恨贤妃，也不该把这记恨挂在嘴上。她现在不过是一个贵人，就存下这样的心思，若是万一日后真有再得圣宠、封妃封嫔的一日，贤妃还能安睡吗？贤妃宠冠六宫多年，怎么会是心慈手软的人？不光是翩婷姐姐，狄伯父这一回也是大难临头了。”
　　澜月也不由得叹道：“婷小主或许是从前在家中的日子太过顺遂，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进了宫也还是这么天真。”
　　一句话触动纤尘心事，她黯然一笑：“是啊，没有经历过风雨，进宫之后还是这么天真。”
　　澜月忙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是在说小主。”
　　纤尘幽幽一叹，道：“即使你是在说我，你说的也没有错，我从前确实也是天真了些。只是我比翩婷姐姐幸运，从入宫到如今，总是借着这份幸运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掬香刚好从外面进来，听到纤尘的最后一句话，接口道：“小主是因为心肠好，好人有好报，才有这份运气。婷小主心肠歹毒，还曾使用黄杜鹃花粉暗害小主，这才有今天的报应。”
　　纤尘本来有些自怨自伤，听了掬香这话，微微一皱眉，道：“此事已经过去许久，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就是翩婷姐姐做的。以后不要再提了。”
　　掬香仍然有些忿忿不平，道：“明明就是婷小主干的，上一回小主好心关怀她，还被她疑心是小主嫉妒她，可知婷小主就是个心胸狭隘的人
　　纤尘将茶盏在桌上重重一放，低声喝道：“掬香，我已经说过，这件事不必再提。”
　　掬香低下头，可是神色之间仍似有些不忿。
　　纤尘神色缓了一缓，这才道：“这件事，既然当时没有什么证据，现在就更没有什么证据。当时我不想追究，现在自然更不想追究。”
　　她双眉微蹙，瞧着掬香，道：“见了翩婷姐姐现在的遭遇，你多少也该明白，在这宫里面，很多话是不能说的，即使心里想着，也绝不能放在嘴上。”
　　澜月不敢插话，但是看脸上的神情，对于纤尘的话很是赞同。
　　归雁从外面进来，禀报道：“小主，安太医来了。”
　　纤尘点了点头：“请安太医进来吧。”
　　安守纯进来先按例行过礼。
　　掬香在纤尘的腕上搭了一块丝帕，安守纯上前来为纤尘请脉。
　　凝神细辨了一回，安守纯这才道：“小主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时气不好，有些内火旺盛而已。如果小主愿意服药，卑职开一服疏热化滞的药，小主喝上两剂，也就好了。如果小主不愿服药，也无妨。”
　　纤尘点头道：“药倒是不急，我请安太医来，是另外有一件事要向安太医请教。”
　　“小主请说。”
　　纤尘款款地道：“日前我得了一块玉片，觉得有些奇怪，所以想请安太医瞧瞧。”
　　安守纯忙道：“小主，卑职见识鄙薄，只怕看不出是什么。小主不如送去尚宫局，请宫里的玉匠师傅好好瞧瞧。”
　　纤尘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若是能拿给尚宫局看，我自然已经拿去了。就算尚宫局看出什么端倪，却也不一定敢告诉我，我相信安太医。”
　　安守纯心头一跳，低头不敢看她，道：“卑职尽力而为。”
　　纤尘从一旁取过一个小包，打开外面包裹着的丝帕，取出一块玉片，交到一旁澜月的手中，又由澜月递给安守纯。
　　安守纯从澜月手中接过玉片，这玉片的又凉又滑远超出他的预料，他猝不及防，险些将玉片掉落在地上。安守纯急忙定定神，将玉片放到眼前仔细端详，又用手指在玉片上搓了一搓，闻了闻。
　　过了好一阵，安守纯才道：“回小主的话，此物触手如冰，质地细腻如玉，据卑职看，此物应该是传说中的东海海底之英，千年寒玉。”
　　“千年寒玉？”
　　“正是。千年寒玉看起来虽像和田玉，也常被误认为是和田玉，但是却出产于东海，乃是得自海水千年精粹，因此性寒无比，远非和田玉的柔和温润。但是此物极为难得，所以见过或者知道的人也少。卑职年少时跟随家父行医，曾见过巨富高门里有人害了热症，药石难医，因此不惜重金千方百计求得一块千年寒玉，制成酒盏、茶杯日常使用，以压制体内热毒。否则，今日卑职也不认得。”
　　纤尘低头想了一阵，追问道：“若是没有热症的人使用这寒玉，又该如何呢？譬如，做成日常的器具使用，或者赤足踩在上面。”
　　安守纯忙道：“这万万不可，如果是女子，这样会有极大的隐患。这寒玉是极阴极寒之物，如果用这寒玉的器具时间久了，难免不会被寒气侵蚀。赤足踏上更是万万不可，寒气最易从脚底侵入肌体，如女子被这寒气浸体，恐怕会有不孕之虞啊。”
　　纤尘一边缓缓点头，一边喃喃地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安守纯瞧了瞧手里这块玉片，又道：“不过这块寒玉碎片还有些奇怪，刚才卑职接过来时有些没留心，几乎掉在地上，卑职怀疑这玉被人悄悄用羊脂浸过，再把多余的羊脂擦去，虽然看不大出来，触手却更滑腻些。”
　　纤尘想到翩婷失足踏破玉盘的情形，不由得低低叹了一口气，这才道：“多谢安太医为我解惑。”
　　安守纯道：“卑职不敢当。为小主们排忧解难，是卑职的本分。”
　　纤尘微微一笑，道：“安太医不必太过谦。治病救人是安太医的本分，但是许多事已经在本分之外，我心里明白。”
　　安守纯垂首低声道：“小主言重了。”
　　纤尘含笑轻轻摇了一下头，又道：“还有一事，我想嘱咐安太医。今日我向安太医问的话，还请安太医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安守纯连忙道：“那是自然，卑职不是多话的人，宫中的规矩卑职也很明白。”
　　纤尘笑道：“我明白安太医的为人，不过是白嘱咐一句。”
　　掬香将安守纯送出去，纤尘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消散不见。
　　澜月上前低声道：“果然被小主猜中了，贤妃这是立定心意要置婷小主于死地，竟然连少有人知的千年寒玉都用上了，还用羊脂浸过玉盘，就算婷小主不摔倒伤到脚，也可能再也怀不上身孕。”
　　见纤尘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一块寒玉碎片，澜月问道：“小主可要用这个作为证据，等皇上回宫后，禀报给皇上？”
　　纤尘缓缓摇了摇头：“单凭现在的我，还扳不倒贤妃。更何况，”她吁出一口气：“我心头还有一个莫大的疑难，如果不能解开，那就更不能行差踏错。罢了，你把这个先收起来罢，好好放着，以后或许有用到的那一日。”
　　澜月答应下来。
　　纤尘又嘱咐道：“刚才安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收着的时候也要小心些。”
　　澜月道：“奴婢一定会万分小心，小主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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