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纤尘和采薇刚进了钟粹宫的院子，还没来得及叫宫女进去禀报，就见画影从里面冲出来，将手里端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又退了两步，不住地咳嗽。
　　扔在地上的是一只宣铜香炉，从里面还不住地往外冒着烟，黑烟滚滚，很是呛人。
　　画影一边咳嗽，一边张开手在面前不住地扇动，可是仍然咳得几乎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纤尘叫了一声：“画影。”
　　画影抬起头来，见是纤尘和采薇，急忙迎过来，一边咳嗽一边施礼：“见过慧小主，梅小主。”
　　纤尘点头微微一笑：“罢了。”又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画影恨恨地道：“还不是尚宫局的那些奴才，小主让他们送些盔沉香来，也不知他们送来的是些什么东西，一点香味没有不说，还冒出好大的烟来。”
　　纤尘和采薇互视一眼。
　　纤尘向画影道：“让小宫女去把那香炉倒了罢，尚宫局送来的那香也别再用了，别再把你家小主和你们熏出病来。”
　　画影答应着，叫来了小宫女收拾地上的香炉和香。
　　纤尘道：“画影你先忙着，我和采薇姐姐进去瞧瞧翩婷姐姐。”
　　画影见这两位小主一向与自家小主交好，也不是外人，便点头道：“那就请两位小主恕奴婢失礼了。”
　　纤尘一笑，和采薇往钟粹宫里面走去。
　　屋子里面也是一股子烟气缭绕，窗子都已经打开，翩婷正用丝帕掩着口鼻，坐在一旁。
　　晓妍从内室匆匆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团扇，站在翩婷身旁给她扇着，道：“姊姊可觉得好些了？”
　　翩婷蹙眉道：“怎么连找扇子也要这么久？也该多那几把出来，我自己也扇着，烟散得还快些。”
　　晓妍赔笑道：“姊姊，入了秋扇子就都收起来了，找了这么久，也就找到了这一把。我已经让画眉继续去找了。”
　　翩婷略有些不耐烦，从晓妍手里一把夺过团扇，自己扇了起来。
　　晓妍咬了咬下唇，抬起头来，正好看见纤尘和采薇立在门口，连忙招呼道：“采薇姐姐，纤尘姐姐，你们来了。”
　　采薇微微一笑，道：“来瞧瞧翩婷姐姐和你。”
　　翩婷站起身，道：“两位妹妹，快请坐。”转而又负气道：“两位妹妹来得正好，可来瞧瞧，尚宫局的那些奴才是越来越不成话了，居然这些以次充好的劣香也敢给我送来，可知该送到掖庭去好好管教一番才好。”
　　纤尘笑道：“妹妹还以为姐姐在生什么气，原来是为了这个。这不过是尚宫局底下的奴才们一时疏忽了，回头叫画影去申饬韩尚宫几句，让她好好管教下面的奴才，也就罢了。姐姐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倒伤了身子。”
　　翩婷道：“只怕这些奴才们是有心踩到我的头上来了，连韩尚宫都脱不了嫌疑。”
　　纤尘笑道：“姐姐现在是贵人，谁敢欺负姐姐？重阳时皇后还当着大家称赞姐姐来着，说姐姐很是大方知礼。”
　　听了纤尘的几句话，翩婷的气也似渐渐平了些。纤尘和采薇又将话头引到别处，翩婷果然不再怨念盔沉香的事了。
　　纤尘仔细瞧了瞧翩婷，只见翩婷虽不似病前那般鲜妍丰润，但是也不像前些日子那样消瘦憔悴，便笑道：“翩婷姐姐气色果然好得多了。”
　　翩婷道：“不过那样子罢了，还提什么好不好的。”
　　采薇也笑道：“也不是那么说。皇上和皇后都对姐姐很是眷顾，姐姐自然要快些好起来，方不负恩泽啊。”
　　翩婷苦笑道：“那一斛明珠吗？可是皇上却一直没有再来看我。”
　　纤尘劝道：“皇上赐了姐姐一斛明珠，至少说明心里还想着姐姐。”纤尘转而低声道：“姐姐万万不能心存怨怼，这在宫里可是大忌。”
　　翩婷低头半晌，方道：“连太医都说，我已经痊愈了，可是皇上却一直没有召幸我。皇上，已经许久没到钟粹宫来了。”语声中不胜幽怨。
　　纤尘脸上微微一红，道：“近日朝上政事很是忙碌，从西南前线传来捷报之后，如何封赏有功之臣，如何发还吐蕃的乞罪表章，如何安顿西南，都得一一谋划才是。听说尚书、中书、门下三省的阁老大臣们，已经为这些事忙了数日了，皇上自然也忙碌得很了。”
　　翩婷忿忿地道：“那为何景明宫却是日日笙歌呢？皇上还晋封了宇文氏为贤妃，她可是害死皇上亲生骨肉的凶手啊，怎么配位列四妃呢？”
　　纤尘皱了皱眉，道：“翩婷姐姐，此事千牛卫、掖庭令和尚食局还未调查清楚，姐姐实实不该这样笃定，贤妃娘娘可是高位的娘娘，不是你我可以议论的。”
　　说着，纤尘给翩婷递了一个眼色。
　　翩婷犹带怒意地道：“我才不怕她。我已经被她害得一无所有，还有什么怕失去的呢？”
　　翩婷又认真地向纤尘道：“纤尘妹妹也不用担心，我这宫里面不容易走漏消息出去，钟粹宫的内侍、宫女都是我的心腹，一定会守口如瓶。”
　　纤尘和采薇互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有些哭笑不得。现在紫宸宫中人人皆知婷贵人深恨贤妃娘娘，从钟粹宫早流传了消息出去，可翩婷却好像还在做梦一般。
　　纤尘只得含糊地道：“谨慎些总是好的，须知隔墙有耳。谨言慎行，也是为了翩婷姐姐你的安全考虑。”
　　翩婷拍了一下手，道：“不用纤尘妹妹说，这些我早就有所考虑。我想请两位妹妹见一个人。”
　　说着，翩婷转头向收拾完香炉回来的画影道：“去请孙校尉来。”
　　画影答应一声，出去了。
　　纤尘急忙问道：“什么孙校尉？”
　　翩婷含笑道：“前几日我发觉负责宫中戍卫的千牛卫中，有一位孙校尉是我和晓妍的东郡同乡，为人也甚是老实可靠，因此我请千牛卫将军将这位孙校尉调换到钟粹宫来当值。”
　　这一下不仅纤尘，连采薇都脸色大变，急急劝道：“翩婷姐姐，这万万使不得。天子妃嫔和宫中侍卫有来往，这可是大忌啊。”
　　翩婷笑道：“我又不是和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往来，只不过觉得同是东郡的同乡，比一般不知来历的侍卫可靠些罢了。有这样的人在钟粹宫周围戍守，我才能觉得安全些。”
　　正说着，画影从外面进来，禀报道：“启禀小主，孙校尉来了。”
　　跟在画影身后的年轻男子，身穿千牛卫服侍，身材高大魁伟，容貌也称得上是十分英俊，一进来便抱拳道：“末将见过婷小主。”
　　翩婷向他点了点头，道：“孙校尉辛苦了。不知近日钟粹宫附近有什么情况没有？”
　　孙校尉恭谨地道：“启禀小主，近日钟粹宫左近很是平静，并没有什么异常，请小主放心。”
　　翩婷嫣然一笑，道：“有劳孙校尉了。只要校尉认真职守，对本宫忠心，本宫必不会亏待校尉。”
　　孙校尉满脸喜色，道：“多谢小主。末将一定肝脑涂地，报答小主。”
　　翩婷点头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画影引着孙校尉退了出去。
　　翩婷回过头来，略带着几分得意，对纤尘和采薇道：“如何？果然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吧？有了这样一个人戍卫钟粹宫，我还有什么可担心呢？”
　　纤尘又是叹又是劝道：“翩婷姐姐，你的初衷再好，也保不齐有心人加以陷害，又何必和千牛卫扯上瓜葛呢？”
　　翩婷皱眉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问心无愧，又何惧流言蜚语呢？”
　　略停了停，翩婷带着几分怀疑看向纤尘：“纤尘妹妹可是不愿意见到我有这样忠心可靠的侍卫在身边，而心存嫉妒呢？”
　　纤尘怔了半晌，忽然笑了，道：“姐姐既然这样以为，妹妹也实在是无话可说。妹妹不打扰姐姐休息，先告辞了。”
　　纤尘站起身来，采薇也起身告辞。
　　翩婷也有几分生气，冷淡地道：“既然如此，我就不送了，两位妹妹好走。”说着，转过身去，斜倚在榻上，闭上双目养神。
　　晓妍去取锦被，打算为翩婷搭在身上，向采薇和纤尘只是略带歉意地一笑：“两位姐姐慢走，恕妹妹不能远送了。”
　　采薇淡淡一笑：“妹妹忙着罢。”
　　只有画影，似乎有些过意不去，跟在采薇和纤尘身后，一直送出钟粹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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