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太后听采薇这几句话，心中很是舒服，将刚才的黯然也丢了大半，笑道：“重阳时你也为哀家抄了许多经文，可也是积了不少的功德。”
　　采薇笑道：“能服侍太后，就是最大的功德了。”
　　太后听了，心中愈发高兴起来。
　　纤尘却不由得心中暗暗纳罕。
　　采薇初入宫时是何等的娇怯婉转，曾几何时，竟变得这样伶牙俐齿起来？
　　可是转念一想，纤尘又不由得暗叹。
　　变得又何止是采薇一人？那时的翩婷，不也是温柔似水吗？何曾想过今日却成了不折不扣的深宫怨妇？即使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变了呢？
　　纤尘和采薇又陪伴太后说了一会子话，看着太后也有了几分倦意，二女起身拜别，一同离开了仁寿宫。
　　采薇向纤尘笑道：“纤尘妹妹可有什么事吗？若是无事，就去积珍宫坐坐可好？”
　　纤尘道：“多谢采薇姐姐。我打算先去钟粹宫看望一下翩婷姐姐，采薇姐姐可愿意同往吗？”
　　采薇凝神看了看纤尘，眼波一转，微微低了头，笑道：“纤尘妹妹真是一个长情念旧的人，现今这宫里面，或许只有妹妹还想着去钟粹宫了。”
　　纤尘沉默了半晌，才道：“人有高低起伏，也是世事常情，宫里面的人大概都看惯了，拜高踩低，到底怨不得他们。可是咱们毕竟也曾经同是姐妹，终究不能像别人那样。
　　采薇微微一笑，道：“倒也不是非要趋炎附势，去投奔贤妃才好。只是翩婷姐姐太也不当心了，就算心里恨毒了她，难道还能日日挂在嘴上说？前一回得的教训还不够吗？又赶上宇文氏晋为贤妃，这些日子来她连例行的给皇后娘娘请安都推托不去了，皇后在宫里面也处处忍让她。皇后娘娘尚且如此，又何况翩婷姐姐只是一个贵人？”
　　纤尘道：“我正是想去劝劝翩婷姐姐。”
　　采薇笑叹道：“她若是能听得进去劝，又怎么会到了如今的地步呢？我看纤尘妹妹你也别白费心了。”
　　纤尘又沉默了片刻，才道：“采薇姐姐说得自然没错，只是任凭翩婷姐姐这样，我总也不能安心，总要尽了力才好。”
　　采薇低头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陪妹妹去一趟钟粹宫罢。”
　　纤尘点头道：“多谢采薇姐姐。”
　　二女向钟粹宫行来。
　　采薇一边走，一边轻轻笑道：“只怕纤尘妹妹嘴上不说，心里却在埋怨我不念旧情。”
　　纤尘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怪不得姐姐。翩婷姐姐确实并非心胸宽大的人，纵然咱们曾经结为姐妹，但是只怕翩婷姐姐和晓妍妹妹正当宠时，采薇姐姐也受了不少气。”
　　采薇略停了停脚步，侧头看了纤尘一眼，笑道：“纤尘妹妹这话说得公允。”
　　采薇转而又叹道：“所以咱们也不用感慨现今宫里面拜高踩低，如果真是在得意时结一些善缘，那么纵然在失意时，也会有人来雪中送炭。翩婷姐姐当日大约就没想过也会有失意的一天，现在还能有妹妹想着她，也就是她的造化了。”
　　纤尘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着向前走去。
　　前面就是钟粹宫，远远的已经能看到钟粹宫的一角飞檐隐在林木之后。
　　忽然听到一阵娇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从树后的另一条小路传来。纤尘和采薇不由得停住脚步。
　　只听得一个人道：“婕妤娘娘好手段，可叫她知道咱们的厉害。”
　　这说话的声音虽然清脆，仔细听去，却稍嫌有些尖细，听着似乎是丽贵人。
　　另一个人哼了一声，道：“让她知道咱们的厉害也不算本事，让她受罪，却有苦说不出，才见识到本宫的手段呢。”
　　和前一个声音相比，这声音略有些沙哑，仿佛是谨婕妤。
　　丽贵人忙笑道：“是，是，娘娘说得极是，娘娘在宫里多年，见多识广，嫔妾们哪里比得上？”
　　丽贵人停了停，声音又放低了少许，笑道：“若不是娘娘说，咱们哪里知道那柳树根子晒了和盔沉香很是相似，替换了也不容易发觉，只是烟大得能呛死人。这下可要她好受了。”
　　谨婕妤似乎笑了几声，又恨恨地道：“她也不拿镜子自己照照，现在还配用那些上等香料不配？从前她得宠时，香料都是命尚宫局拣最好的送到钟粹宫里面去，自然没人敢说什么。现在没了皇上的宠爱，却还仗着个贵人的身份，天天百濯香、荼芜香的要个不停，这回可好了，让她熏个够。”
　　说到最后一句，谨婕妤拖长了声音，那声音里透着很是快意。
　　丽贵人悄悄笑道：“嫔妾倒有些等不及看钟粹宫中被熏得眼泪鼻涕齐流的情形呢，看她们这一对养尊处优的姊妹可还能像从前那么得意吗？”
　　谨婕妤冷笑道：“养尊处优？她们不就仗着些家世，一进宫来就封了才人和宝林吗？怀了个胎没几日就掉了，还是晋了贵人。丽妹妹你熬了这么些年，也才是个贵人，本宫的大皇子都十岁了，本宫也只不过是婕妤，比她高了一级而已。她又有什么资格当这个贵人？”
　　丽贵人笑道：“婕妤娘娘何用担心位份？贤妃娘娘晋了妃位，九嫔里面现今只有一位谢修仪，自然该再晋一两位有资历有品行的娘娘了。婉婕妤和欣婕妤哪里能和娘娘您比？您可是大皇子的生母，在宫中的资历无人能及啊。而且贤妃娘娘这些日子以来也很喜爱大皇子，您位列九嫔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谨婕妤又是欢喜，又是担心，叹道：“纵然是早晚的事，但是早和晚，却是天差地别。本宫若是熬到头发白了，才能得以封嫔，也就没意思的很了。”
　　丽贵人低声笑道：“好叫婕妤娘娘得知，昨日嫔妾去拜见贤妃娘娘，听见贤妃娘娘说呀……”
　　丽贵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树丛另一边的纤尘和采薇再也听不清楚。
　　纤尘皱了皱眉，忽然扬声道：“刚才听到有说话谈笑声，倒有些像谨婕妤娘娘和丽贵人姐姐的声音，采薇姐姐你可听到了吗？”
　　采薇瞧了瞧她，微微一笑，应道：“我没太听真，仿佛是有些像。”
　　纤尘款步从树后走过来，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温柔恬静：“原来果然是谨婕妤娘娘和丽贵人姐姐。嫔妾见过婕妤娘娘，见过丽姐姐。”
　　采薇也跟着施礼下去。
　　谨婕妤和丽贵人脸上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心内暗忖：刚才那一番言语不知是否被她们二人听了去。
　　谨婕妤勉强笑道：“原来是两位妹妹。两位妹妹这是从哪里来啊？”
　　纤尘浅浅笑道：“嫔妾和采薇姐姐从仁寿宫来，刚奉了太后娘娘之命，去钟粹宫瞧瞧翩婷姐姐，可巧就在这里遇到了婕妤娘娘和丽姐姐。怎么？婕妤娘娘和丽姐姐也是从钟粹宫来吗？还是要去景明宫拜见贤妃娘娘？”
　　丽贵人忙道：“不是，我是陪着婕妤娘娘去接大皇子的，大皇子在文华殿读书，也该散了，婕妤娘娘要接大皇子回绛阳宫用膳。”
　　谨婕妤也道：“是啊，丽妹妹陪本宫去接大皇子的。”
　　“哦，原来如此，”纤尘含笑点头道：“刚才嫔妾远远听到有人提起贤妃娘娘，还以为婕妤娘娘和丽姐姐在说贤妃娘娘呢。那想必是嫔妾听错了。”
　　谨婕妤和丽贵人脸上微微一变。她们跟随贤妃多年，自然知道贤妃的性子，若是知道她们在背后私下里议论她，少不得要发一顿脾气，轻则当众斥责，若是认真恼怒起来，日后说不定处处都与她们为难，苦不堪言。
　　丽贵人忙笑道：“妹妹一定是听错了。这秋天的风大，吹得树叶子乱晃，哗啦哗啦响成一片，姐姐我也总是听不清别人说话。”
　　纤尘抿嘴一笑，道：“想必是如此。婕妤娘娘和丽姐姐都很得贤妃娘娘的信重，怎么会在背后议论娘娘呢？”
　　谨婕妤暗中咬了咬牙，道：“那是自然。这会子也不早了，想必大皇子的课业也散了，本宫要急着去看大皇子，改日再和两位妹妹好好叙谈吧。”
　　纤尘点头道：“嫔妾恭送婕妤娘娘，丽姐姐。”
　　谨婕妤和丽贵人匆匆去了，纤尘这才回过身来，向采薇道：“采薇姐姐一定觉得我多事吧？”
　　采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带笑道：“我就该知道你是这么个性子，绝忍不下这口气，必定要为翩婷姐姐出头的。”
　　她的笑容中又带了些感慨：“倒让我想起选秀时，妹妹为了我要和玉才人理论的事了。还有那一回谨婕妤表面上是罚桃叶，暗地里却是给我下不来台，我被大太阳晒了半日中暑的情形。那时纤尘妹妹虽然还没有今日在宫里的风光，却也为我出头来着。可知妹妹就是这样一个急公好义的人。”
　　纤尘笑道：“那么久的事了，难为姐姐还记在心上。”
　　采薇慢慢摇了摇头：“微时的真心真意，才是最难得可贵的，绝不会忘。”
　　采薇低头又想了一回，这才抬起头笑道：“纤尘妹妹既然有这样的真心待我，自然也有这样的真心待翩婷姐姐。罢了，咱们去钟粹宫瞧瞧翩婷姐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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