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安守纯躬身道：“启禀皇后，这蜜饯并非有毒，而是制成这蜜饯的红果，又名山楂，素有解滞散瘀的功效，若是平常人吃了，能开胃化食，是极好的，但是孕妇食用，却有滑胎流产的风险。据刚才这位姑娘所说，婷美人大量食用这玫瑰红果，仅一二日就吃下这么多，那么算起来，这些日子所吃下的着实不少，因此致使胎气不稳，再遇心情激荡，辛苦劳累，就容易小产了。”
　　皇后点了点头，看向画影，脸上如同笼上一层寒霜，厉声道：“你们也太不当心了，竟连婷美人的食用之物都这般大意，任由婷美人吃下这许多有损龙胎的东西。”
　　画影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道：“皇后，奴婢实在不知啊。自从小主有孕，奴婢们都是小心翼翼地服侍，小主日常的食用之物，都是由尚食局、太医院派专人送来的，即使如此，奴婢们还是额外留神。”
　　皇后道：“你们如此小心，怎么还让婷美人吃下了这个呢？”
　　画影伏地哭道：“这些蜜饯，因为是韩太医命人送来给小主服药过口所用，小主说既然是韩太医挑选过的，必然是食用无碍，再加上小主时时觉得胃胀，喜食酸甜之物，因此才多吃了些。”
　　夏元熙的目光冷冷地落在韩泰身上，淡淡地道：“韩太医送来的好东西啊。”
　　韩泰早已汗出如浆，颤声道：“启禀皇上，因为婷美人抱怨安胎药苦涩难以下咽，因此卑职确曾开了些过口的蜜饯，让尚食局送来给婷美人服药过口。但是卑职开的是香药葡萄啊，绝不是玫瑰红果。”
　　韩泰双腿似已站不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但仍在分辩：“山楂有散滞下瘀的功效，卑职岂能不知？怎么会让婷美人吃这玫瑰红果呢？”
　　夏元熙也不言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韩泰愈发惶恐，浑身抖如筛糠。
　　适才安守纯刚刚说出玫瑰红果的不妥之处时，夏元熙已经向身后的王怀义做了一个手势，王怀义会意，悄悄地离开了钟粹宫。
　　又过了片刻，王怀义匆匆回来，双手捧着一本册子，向夏元熙道：“启禀皇上，小的已经将尚食局的录簿取了来。”
　　夏元熙伸手接过，翻了翻，又递给一旁的皇后。
　　皇后也看了片刻，颔首道：“韩太医开的果然是香药葡萄。”
　　一句话，几乎是将韩泰从鬼头刀边缘赦了回来，韩泰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皇后向王怀义道：“尚食局平日里给钟粹宫送东西的是谁？该传了来问话。”
　　王怀义道：“是小敏子。小的去尚食局取录簿的时候，也去找了他，他却不在房里，不知去哪儿了。小的已经告诉了曹尚食，务必把他找出来。”
　　德妃道：“这个紧要时候，这个小敏子忽然不见了，十分可疑。不如让宫中的千牛卫也细细找找看。”
　　夏元熙神色冷峻，向王怀义道：“去说给千牛卫统领，此人找到了不必送回尚食局，也不用送到朕这里，直接送去掖庭暴室，让掖庭令好好审问。”
　　掖庭既是下等宫人做苦工的所在，也有专门审问、惩罚犯错宫人的暴室，掖庭令有各种刁钻残酷的手段，一进暴室再活着出来可就难了，内侍、宫女们无不闻之色变。
　　德妃眼波一转，道：“一个内侍，如何有这等残害龙裔的胆子？一定要好好审问一番，让他供出背后的指使者，以净宫苑。”
　　皇后点头道：“这偷换蜜饯的事，定然是有人主使这小敏子做的。只是这花酪中掺入麝香，却还没有着落。虽说是婷妹妹小产并非麝香所致，但是做了这事的人也是心怀叵测，宫中万万容不得有这样的人在。”
　　德妃笑道：“依嫔妾看，既然偷换蜜饯是这小敏子做的，那么往花酪中掺麝香必然也是他了。想必是他们只用蜜饯还不知足，因此变本加厉，又用上了麝香。”
　　晓妍连忙道：“德妃娘娘说得有理。那小敏子每日来给姊姊送药送东西，钟粹宫中人人皆知，都是见熟了的，见他来往，总没有什么怀疑，他一定是趁人不备，将麝香掺入了花酪。”
　　德妃道：“或者是他无意中听说这花酪是慧妹妹送给婷妹妹的，因此存心嫁祸，也未可知。”
　　皇后一皱眉，只觉得似有些不妥，道：“话虽这么说，只不过……”只说了一半，便又沉吟不语。
　　一晚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淑妃，轻轻咳嗽了几声，忽然轻声道：“只要抓住了小敏子，一审问便知端的。”
　　德妃轻轻笑道：“到底是淑妃姐姐，说得中肯明白。昭仪妹妹，你说是吗？”
　　宇文昭仪凤目之中闪过一丝寒光，道：“嫔妾也是这么想。”
　　刚才一直闭目念经的太后，这才缓缓张开双目，淡淡地道：“可弄明白了？”
　　夏元熙恭谨地道：“启禀母后，已经明白了。尚食局的奴才偷换了蜜饯，致使婷美人胎气不稳，婷美人今夜又劳累了些，才导致小产滑胎。”
　　“和慧美人可有关系吗？”
　　夏元熙目光落在纤尘身上，微带爱怜，道：“没有关系。”
　　太后道：“那还不快扶慧美人起来？”
　　绿绮急忙上前，将纤尘扶了起来。纤尘跪得久了，一下子站起来时只觉得头晕脚软，身子不由得摇晃了一下。夏元熙看在眼里，心中越发怜惜。
　　太后瞧着皇后，道：“你是中宫皇后，母仪天下，就该管束六宫，现在宫里闹出这样的事来，你可知错吗？”
　　皇后垂首道：“儿臣管束六宫不力，惶恐至极，愿听凭母后处置。”
　　太后口中在和皇后说话，目光却从众嫔妃脸上一一掠过，道：“现在宫里面人多了，难免口杂心杂，哀家年纪大了，不怎么管宫里面的事，你就该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不让心怀叵测之人趁了愿去，不能一味手软心慈。”
　　皇后满心委屈，却只能应道：“是，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太后这才转向纤尘，道：“慧美人，你既然与婷美人小产一事无干，为何不为自己分辨呢？”
　　纤尘道：“嫔妾相信太后和皇上圣明，必然能还嫔妾的清白，嫔妾不必自辩。”
　　她语音微弱，面颊苍白没有半分血色，嘴唇也褪成极浅的颜色，被绿绮扶着，仿佛娇弱不胜衣，让人见了就从心底痛惜起来。
　　太后轻轻摇了一下头，声音柔和了少许，道：“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些。”
　　太后向夏元熙道：“慧美人受了这么大委屈，也不曾失仪，皇上打算如何褒奖才是呢？”
　　夏元熙见纤尘这般伤心，心中本来就又是歉意又是心痛，听了太后这话，不假思索地道：“朕准备晋封慧美人为贵人。”
　　太后微微一怔，她本来想着也不过是夏元熙多给些赏赐，宽慰纤尘几句，也就罢了，却没料到夏元熙一开口就是晋封。不过太后随即道：“很好，哀家见这孩子稳重端庄，足可当得起贵人。”
　　纤尘心中虽对贵人的位份不以为然，但是礼节所在，强撑着拜了下去：“谢太后、皇上恩典。”
　　皇后道：“儿臣明日就命人准备册封典。”又轻轻一叹，道：“婷妹妹本来也是打算中秋之后晋封为贵人的，现在……”
　　太后叹了一口气，道：“婷美人掉了孩子，很是可怜，册封还照常吧。”
　　皇后应道：“是。”
　　太后目光又落在采薇身上，好一会儿才道：“梅美人今日为慧贵人仗义执言，很好。”
　　采薇垂首答道：“嫔妾只是不想看到宫中有人含冤，因此才斗胆冒犯昭仪娘娘，还请昭仪娘娘赎罪。”
　　宇文昭仪心中暗恨，落在脸上却只得勉强笑道：“梅妹妹说得哪里话来？本宫和你不过都是不想让太后和皇上受蒙蔽罢了，只是本宫一时心急，没有弄清楚状况，倒让慧妹妹受委屈了。”
　　太后瞧着采薇，微微点头，连说了几个“好”字。别人倒罢了，采薇自己心里明白，自从她入宫以来，太后这还是头一回对她如此和颜悦色。
　　太后向夏元熙道：“皇上也该好好赏赐梅美人，能有这份心肠肝胆，是很难得的。还有那位安太医，医术高明，为人正直，也该予以重用。”
　　夏元熙应道：“是，儿臣一定赏罚分明。”
　　太后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道：“这宫里面哪……”话只说了一半，太后又停住不言，只是站起身来，由孙姑姑和绿绮扶着，往外面走去。
　　夏元熙和皇后带着众妃嫔在后面相送，道：“恭送母后。待掖庭令审讯那个内侍有了结果，儿臣再命人向母后禀报。”
　　太后缓缓向钟粹宫外走去，淡淡地道：“千牛卫不会抓到那个内侍的，至少不会是活着。这件事，先这样罢了，但是哀家不想再看到类似的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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