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皇后略一迟疑，向太后道：“母后，您看……”
　　太后头未抬，眼未睁，手中仍在不断转动着念珠，只是淡淡地道：“让梅美人说。”
　　采薇再拜：“谢太后恩准。”
　　采薇向画影道：“画影，你刚才说慧美人曾经赠了两瓶花酪给婷美人，另一瓶可还在吗？”
　　画影点头道：“另一瓶是绿萼花酪，还没有开封，存在那旁的柜子里，本来是等这一瓶用完之后再开的。”
　　采薇道：“你把那瓶绿萼花酪取来，再打开让韩太医检视一番。”
　　画影应命取来花酪，又拿来一柄银刀，挑去封签，破开蜡封，再用刀尖插入瓶塞的缝隙，这才将瓶塞启了开来。这瓶塞一开，满室弥漫着梅花的幽香，众人仿佛置身于梅林中一般。
　　采薇向韩泰道：“韩太医请察看，这瓶花酪中可有麝香吗？”
　　韩泰走到案边细看，用拭净的银簪挑出少许，仔细闻了一番，又将银簪递给身后的安守纯。
　　安守纯接过银簪时，手上微微一颤，几乎将银簪掉在地上，幸好及时把持住。他定下心神，同样细心检视了一番，摇了摇头。
　　韩泰拱手道：“启禀太后，皇上，这一瓶花酪中并没有麝香，完全是梅花精粹所制。”
　　采薇暗中松了一口气，道：“这难道不奇怪吗？纤尘妹妹送给翩婷姐姐的两瓶花酪，现在已经开封了的一瓶里面有麝香，还未开封的一瓶却没有。如若是纤尘妹妹将麝香放入花酪中的，为何她不两瓶都放呢？”
　　宇文昭仪冷哼道：“或许她只是放入其中一瓶，也未可知。”
　　采薇笑道：“纤尘妹妹只在其中一瓶花酪中掺入了麝香，这一瓶偏偏就先开封了，这不是太凑巧了吗？”
　　“事有凑巧，这是天意让慧美人败露。”
　　采薇也不与宇文昭仪再作争辩，只是向画影道：“画影，我见你刚才开这瓶绿萼花酪时颇费了一番手脚，这花酪瓶都是如此难开吗？”
　　画影道：“确是如此。头一回开启栀子花酪时，奴婢和画眉很费了些力气，后来才发现需要用银刀，才能打得开。现在已经开得顺手多了。”
　　“那你三日前开那一罐茉莉花酪时，可曾发现有什么异常吗？可有和之前的栀子花酪，亦或今日的绿萼花酪不大一样的地方？”
　　画影寻思了半晌，摇了摇头道：“奴婢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
　　采薇点头道：“这就是了。”
　　采薇转头向夏元熙道：“皇上，那日纤尘妹妹来给翩婷姐姐送花酪时，嫔妾也在一旁。当时晓妍妹妹还说笑这绿萼花酪和茉莉花酪，就如同一座梅林和一片茉莉花海，也曾动过心意要打开来闻闻。但是因为开启不易，终究还是没打开。纤尘妹妹还说，南诏千里迢迢来进贡，因此封得严谨些，让押送贡品的人没有嫌疑。当时翩婷姐姐，晓妍妹妹，还有宫女们都在场，皇上一问便知。”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晓妍身上，晓妍无奈，只得道：“嫔妾记不大清楚了，似乎确有此事。”
　　采薇又道：“试想这南诏贡品，封得是何等细致严密？纤尘妹妹又有什么本事，能将这花酪偷偷启开，混入麝香，再封得天衣无缝，让晓妍妹妹和宫女们拿在手里都看不出和其他瓶子有什么不同？”
　　众妃嫔中已有几人在微微点头，都觉得采薇所言颇有些道理。
　　夏元熙虽然仍沉默不语，但是看向纤尘的目光却渐渐柔和下来。
　　宇文昭仪冷笑道：“那依梅美人所言，这麝香又是怎么来的？难道是南诏国制作花酪时放进去的吗？”
　　采薇的目光在晓妍脸上盘旋片刻，又落在画影身上，轻轻一笑道：“这个，嫔妾就不知道了。只是这花酪在钟粹宫中开封了三日，里面就有了麝香，实在是蹊跷得很呢。”
　　她的话音未落，晓妍已经急忙跪倒，哭道：“请太后和皇上明鉴，自从姊姊有了身孕，嫔妾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动手害自己的亲姊姊呢？钟粹宫上下宫女内侍也都对姊姊十分忠心，他们也不敢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画影、画眉等也明白此事非同小可，慌忙跪倒一地。
　　宁贵人道：“看来不把钟粹宫的宫女和内侍送到掖庭去好好审问一番，就查不出婷妹妹小产的真相了。”
　　德妃连忙道：“不可。婷妹妹现在昏迷不醒，如若将钟粹宫的宫女和内侍尽数带走，又有谁留下来服侍婷妹妹呢？就算是换了几个人来，也必不能让婷妹妹称心如意，于婷妹妹的病体有碍啊。”
　　宁贵人有些畏惧德妃，暗中看了看皇后脸色，皱眉道：“难道就让这些有嫌疑的奴婢还留在婷妹妹身边吗？若是再起歹意害了婷妹妹，可怎么好？”
　　众人正在众说纷纭，一时也难下定论。忽然听得“噗通”一声，又有人道：“启禀太后、皇上，卑职有下情回禀。”
　　众人抬头看时，原来是韩泰身边的另一名太医安守纯跪倒在地。
　　安守纯在太医院中是后学晚辈，跟随韩泰来给翩婷安胎，只是遵循太医院的规矩，由两名太医来请脉，以示对翩婷腹中龙裔的重视。实际上他作为韩泰的副手，事事都应以韩泰马首是瞻。
　　夏元熙听了众妃嫔对翩婷滑胎一事的诸般主张，心中正在烦恼，见他这般，不由得眉头微微一蹙，略带不耐地道：“你有什么事要禀告？”
　　安守纯垂首道：“卑职以为，婷美人小产，并非麝香所致。”
　　安守纯此言一出，满室众人皆惊。
　　夏元熙凝视他：“你何出此言？”
　　安守纯抬起头来，不慌不忙地道：“卑职适才为婷美人请脉时，发觉婷美人的脉象弦疾之中略带成紧，服下安胎药后，腹痛之状未有丝毫缓解，这些虽与麝香导致的小产症状相类，却又有细微差别。此外，刚才卑职又察看了茉莉花酪，那花酪中确有麝香无疑，但是量并不算多，如果只是用了三日，按理来说也不会这么快就有下胎的效果。因此卑职怀疑，导致婷美人小产的并非是这花酪中的麝香，而是另有原因。”
　　安守纯的话仿佛风过水面，激起阵阵涟漪。
　　皇上看向韩泰，道：“他说的这些，你以为如何？”
　　韩泰额上沁出细小的汗珠，道：“卑职，卑职，卑职该死，刚才卑职因为闻到了麝香的气味，一心只想在麝香上，竟没有留意其他。现在想来，安太医所说的也有些道理。”
　　夏元熙冷冷看了他一眼。
　　皇后忙问：“那依安太医所言，究竟是什么导致婷妹妹小产的呢？”
　　安守纯道：“卑职以为，还应细细察问才是。敢问这位姑娘，婷美人近日饮食如何？”最后一句话，他是向画影问去。
　　画影道：“小主怀孕初始，确实不思饮食，但是经过韩太医调理，每日里服药，已经好得多了，近日胃口与怀孕之前无异，甚至还要更好些。”
　　安守纯暗想：“太医所开出来的方子在太医院都有留档，另有专人负责配药、复核，再由钟粹宫的小厨房煎出来，谅来也不会有什么私弊。”便道：“不知婷美人近日多用些什么食物？”
　　画影举了些食物名称，安守纯一一听去，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他找不出缘由，心中也暗自着急，忽然听得画影道：“再就是韩太医命人送来服药过口的蜜饯，小主很是喜欢，每日都吃不少，本来是七日送药过口的，小主一日就吃完了，还让尚食局的小敏子多送了两大包来。”
　　安守纯一怔：“蜜饯？什么蜜饯？”
　　宇文昭仪急忙打断他的话，道：“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安太医不能找出婷美人滑胎的原因，尽在这些小时细节上纠缠。这明明就是麝香的缘故，不必再牵扯其他了。”
　　皇后抬头看了一眼，淡淡地道：“太后和皇上都等得过，昭仪妹妹难道没有这份耐心吗？如若昭仪妹妹实在疲乏，就先回景明宫休息吧。”
　　宇文昭仪如何肯就这样回宫？只得负气不言。
　　安守纯又向画影问道：“敢问姑娘，是什么样的蜜饯？”
　　画影道：“就是过口的蜜饯，应该是玫瑰红果，小主喜爱这酸甜口味，又有玫瑰香气，说是吃了觉得胃中的滞闷都好得多了，因此每次都能吃上一碟子。”
　　说着，画眉已经捧来一个果盒，揭开看时，里面装着半盒玫瑰红果。
　　画影道：“这些是昨日小敏子送安胎药时一并送来的，小主已经吃掉了一半。”
　　安守纯拈起一枚蜜饯看了看，猛然抬起头来，大声道：“启禀太后、皇上，卑职可以断定，婷美人滑胎是由于这蜜饯所致。”
　　“什么？”皇后不能置信地问道：“这蜜饯本是宫中常用之物，连本宫都十分喜欢，不时也会吃一些，怎么会有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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