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听闻韩泰此言，太后脸色一变，夏元熙的神色也越发冷沉下来。众妃嫔中有些明白的，脸上微微变色，更多的却仍疑惑不解，不明白区区麝香又有什么妨碍。
　　韩泰继续解释道：“麝香此物香气浓郁，常用在香料调配中，宫中也偶有使用。但是有孕之人如果常用，却有滑胎流产的风险。”
　　皇后斥道：“韩太医你既然知道麝香有这样大的风险，就该提醒婷美人，让她万万不能再用才是，怎么却置之不理？正是韩太医你疏于职守，这才有了今日之祸啊。”
　　韩泰躬身道：“启禀皇后，卑职在玉华宫中第一日为婷小主请安胎脉时，发觉婷小主爱用香，便告知了婷小主这麝香的危害。婷小主当时就将香粉、香脂等物尽数取出，让卑职看视，卑职可以确定其中没有任何麝香的成分。”
　　皇后皱眉道：“既然如此，这麝香又是哪里来的呢？”
　　宇文昭仪侍立在一旁，忽然抬手招了一招，向画影道：“你把那个瓶子捧过来。”
　　画影依命捧了雕花水晶瓶走到近前来。
　　宇文昭仪瞧了瞧，道：“这看上去很像南诏进贡的花酪啊。”
　　皇后看了看，也点头道：“确是花酪，看这瓶子上的雕花，闻这香气，这瓶应该是茉莉花酪才是。”
　　宇文昭仪眉头一皱，道：“这就奇怪了。嫔妾记得当日在七夕宴上，皇上只赐给婷妹妹一瓶栀子花酪，这茉莉花酪又是哪里来的呢？”
　　皇后一边回想，一边点头道：“昭仪妹妹这么一说，本宫也有些印象，当时花酪余下未开封的只有一瓶栀子花的，其余的都已经赏赐给了几位妹妹和皇子、公主。不妨，这些赏赐尚宫局中都有记录，查看一下便知。”
　　说着，皇后便转头吩咐箫韵去尚宫局取记簿。
　　纤尘走上前一步，施礼下去，道：“启禀皇后，那记簿不用查了，茉莉花酪是皇上赏赐嫔妾，嫔妾又转赠给婷姐姐的。”
　　宇文昭仪唇角一扬，微微流露一丝冷笑。
　　皇后蹙眉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慧妹妹可要说个清楚才好。”
　　纤尘从容答道：“在玉华宫时，皇上赏赐了嫔妾一瓶绿萼花酪和一瓶茉莉花酪，但是嫔妾一直未用，两瓶花酪都未开封。后来得知婷姐姐怀了身孕，怕热畏暑，饮食不进，皇上体贴婷姐姐，赐花酪给姐姐解暑，但是因为所余不多，所以只能赐给姐姐一瓶。因此嫔妾便将这两瓶未开封的花酪转赠给了婷姐姐。”
　　皇后点了点头，道：“本宫听说慧妹妹你和婷妹妹情同姐妹，赠送些物事也是人之常情。”
　　宇文昭仪笑了一声，道：“只怕婷妹妹就伤在这姐妹之情下了呢。既然这是未开封的南诏花酪，其中又如何混有麝香呢？”
　　纤尘道：“嫔妾不知。”
　　宇文昭仪点头笑道：“好一个不知。”转头又向画影道：“本宫看这瓶中花酪所余还甚多，已经用了多久啊？”
　　画影道：“小主之前得皇上所赐的那一瓶栀子花酪是三日前用完的，随后才开了这一瓶。因为这花酪是南诏贡品，得来不易，小主一向甚是珍惜。”
　　宇文昭仪一边点头一边道：“嫔妃初有孕时，太医们也都是十分谨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例行有日常所用之物的检视，可是时间一久，防范也就不那么严了。将麝香掺在未开封的花酪之中，等到上一瓶花酪用完，再新开花酪时，谁能想得到自己好姐妹送来的东西中会含有麝香呢？慧美人真是好计谋啊。”
　　晓妍本来在一旁站着流泪，此时忽然痛哭失声，一边摇头一边哭道：“嫔妾不能相信，嫔妾不能相信。姊姊一向待纤尘姐姐就像亲姐妹一样，也很信任纤尘姐姐。自从姊姊怀孕，纤尘姐姐时时来探望，嘘寒问暖，劝姊姊用花酪解暑，还说熏香有烟火气，不如也一并用花酪代替了。嫔妾实在不能相信这麝香是纤尘姐姐放的啊。”
　　晓妍哭声哀切，句句在为纤尘辩解，仿佛真的不敢也不愿相信害翩婷的是纤尘。可是此时此际听来，句句的辩解似乎变成了声声指责。
　　宇文昭仪冷冷笑道：“妍才人这话，可是真的值得人玩味了呢。如若这麝香不是你慧美人放的，你为何还要劝婷美人多用花酪呢？可不是想着快些用完了前一瓶，就可以启用这一瓶了吗？”
　　纤尘强压心头怒火，朗声道：“翩婷姐姐自从怀孕之后，时有头痛喉痛的症状，太医说是心火胃火上升，因此嫔妾才劝翩婷姐姐少用熏香，以免烟火气越发引得喉痛了。”
　　宇文昭仪冷笑道：“原来慧美人是这般好心。”
　　谨婕妤也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慧妹妹很得皇上的宠爱，也原该心足了。婷妹妹不过是因为怀孕，皇上多加眷顾了一些，难免对慧妹妹有些冷落。可是慧妹妹还年轻，有孕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又何必这么心急呢？”
　　玉才人故意紧锁眉头，道：“莫说妍才人了，嫔妾也实在是不能相信，自从进宫来婷美人和慧美人就十分要好，纵然是宫里普通的姐妹也下不得这般狠手，更何况是这样要好的姐妹呢？”
　　丽贵人红唇一翘，道：“这等心狠手辣，还哪里顾得上什么姐妹之情？”
　　宇文昭仪得意地一笑，转头向上道：“慧美人残害龙裔，陷害宫妃，该如何处置，还请太后和皇上定夺。”
　　纤尘心中虽然又惊又怒，却丝毫不乱，她心知无论宇文昭仪等人如何构陷，决断却还要看太后和皇上。她相信夏元熙，这个曾执着她的手说过一生一世的她的良人，这个片刻之前还在她耳畔说你就是朕的梅花的男子，必然相信她的清白，必然不会让他人将种种污蔑泼在她的身上。
　　纤尘向上看去，正对上夏元熙的双眸。此时此刻，这双眸子看着她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充满着震惊，怀疑，悲痛，惋惜，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纤尘心中一凉，全身仿佛浸在冰水中，心中反反复复地只有一个念头：“他不相信我，他不相信我，他不相信我。”
　　皇后侧头看去，见太后低垂双目，手中念珠不住转动，对外事似乎全然不闻不问。皇上双目凝视纤尘，脸上的神情也颇有些不能置信。看来今日之事，还得由自己主持决断才是。
　　于是，皇后沉声道：“慧美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夏元熙望着纤尘，嘴唇轻轻一动。
　　纤尘心中一个声音在呐喊：“皇上，只要你说你相信嫔妾，只要你说你相信……”
　　夏元熙沉沉的声音响起：“慧美人，这可是你做的？”
　　纤尘的心仿佛沉入万载寒潭，那深潭的冷意一点点蔓延上来，几乎要将她冻僵，让她无法思考，几乎无法开口言语。
　　纤尘勉强道：“嫔妾没有做过。”声音也因为寒冷而微颤。
　　夏元熙一字一字地道：“只要你能证明你自己的清白，只要你能拿得出证据，朕就相信你。”
　　纤尘看着他，也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证明自己的清白吗？在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人眼里，何须证明？如果真的需要证明，只能说这人相待自己还不是全心全意，还称不上是自己的知己。
　　纤尘只是下意识地重复：“嫔妾没有做过。”
　　皇后皱了皱眉，只觉得这样的分辩太也无力，眼前人证物证确凿，自己也不能偏袒。
　　皇后刚要开口发落，忽然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启禀皇后娘娘，嫔妾还有几句话，想问问韩太医和画影，请皇后娘娘恩准。”
　　皇后抬眼看时，原来是采薇，从众妃嫔中走出来，盈盈拜倒在地。
　　宇文昭仪冷然笑道：“梅美人和慧美人一向交好，莫非这往花酪中掺麝香之事，梅美人也有份吗？”
　　采薇扬起头，神情平静，道：“嫔妾只是还有些疑惑，想弄清楚。若是有证据证实嫔妾曾陷害翩婷姐姐，嫔妾愿按宫规领罚。”
　　宇文昭仪道：“慧美人心怀嫉忌，谋害龙裔，这已经是证据确凿，梅美人还想为她开脱不成？”
　　采薇道：“昭仪娘娘虽然认为证据确凿，嫔妾却以为还疑点甚多，因此想一一弄明白。若是纤尘妹妹真的做了这些事，嫔妾也决不会为她开脱遮掩。”
　　宇文昭仪不耐烦地道：“这花酪是慧美人赠给婷美人的，慧美人又多次劝说婷美人使用，这证据还不够吗？”
　　采薇唇角扬起一丝清浅笑意，道：“嫔妾正想把心中的疑虑说出来请太后和皇上明鉴。昭仪娘娘却再三阻拦，不知昭仪娘娘又是何意呢？”
　　宇文昭仪十分恼怒，道：“太后年高，皇上政务繁忙，现已夜深，太后和皇上都该早些回宫休息。本宫只是不愿有人在这些细节上纠缠，让太后和皇上过于劳累。”
　　李庆儿忽然道：“昭仪娘娘说得固然有理，但是此事事关龙裔，所系者乃是大夏的国祚，断不能轻易下了结论，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才行。”
　　宇文昭仪本来因为刚才宴上舞剑的事就暗恨李庆儿，此时见她公然站出来反驳自己，更是恼怒，一双凤目狠狠地盯在她身上，目光凌厉。
　　李庆儿却全然不为所动，神色清冷，只是望向太后和皇上。
　　谢修仪声音轻柔，道：“太后娘娘仁慈，皇上圣明，断不会让宫里有什么冤屈的事发生。”
　　谢修仪虽然在宫中位高资深，但一向不肯多事多言，只是安心抚育夕岚公主，因此她偶然发话，说出来的话也就分外有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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