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夏元熙猛然站起身来，问道：“什么？”
　　画影哭道：“小主回宫的路上就觉得腹痛难忍，到了宫中，还未躺下，就已经发现见红了。”
　　皇后急道：“那太医呢？”
　　画影道：“太医院来了两名太医，现在都在钟粹宫中为小主诊治。妍小主命奴婢速来禀报皇上和皇后。”
　　夏元熙再不多言，只是站起身来，疾步向殿外走去。皇后和众嫔妃都急忙跟在皇上身后。
　　诸位皇亲国戚倒犯了难，宫妃有孕突发状况，这中秋月宴自然是开不下去了，他们究竟是该跟去钟粹宫嘘寒问暖一番呢，还是该立刻离宫以显对皇上的体谅？
　　房陵长公主到底年轻，略有些惊惶，看向襄阳长公主：“皇姐，依你看咱们该怎么办呢？”
　　襄阳长公主年长着几岁，心下明白得多，道：“咱们还是出宫去吧，无论婷美人今夜怎么样，皇上只怕都无暇顾及别的。咱们明日进宫来给母后请安，再觐见皇上也不迟。”
　　房陵长公主点头道：“皇姐说得有理。只盼着婷美人有惊无险，能保得住这个孩儿，为皇兄再添一个皇子。”
　　襄阳长公主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临川王向晋陵王道：“五哥，咱们也该走了。”
　　夏元舒一直若有所思，这时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你说得不错，咱们也该走了。”
　　麟德殿外，微风徐来，太液池上，水波不兴。
　　夏元昭叹道：“今夜紫宸宫必然是不平静的了。刚才宴上飞花，是何等热闹，一转眼又这般寥落，人生聚散无常，不过如此。想到这个，就让人什么兴致都提不起来了。”
　　好半晌，夏元舒才忽然一笑，道：“我还以为九弟你会说‘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知却发出人生无常的感慨。可知聚散本就无常，只得看淡些罢了。”
　　夏元舒回头看向紫宸宫深处。远远地，一座座宫室隐在黑暗里，仿佛一只只盘踞着的兽，正在等待着择人而食。
　　他忽然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可惜了，这个好女子。”
　　夏元昭问道：“五哥是在为婷美人惋惜吗？或许太医能妙手回春，救回这个孩子也未可知。”
　　夏元舒唇边那一抹极淡的笑意在月色下看不分明，只听他低声地道：“或许真能如此吧。”
　　夏元昭笑道：“今夜少不了要命人来往探听禀报宫中的消息，是注定无眠的了。五哥不如去我府上，你我兄弟把酒下棋，消磨一夜也好。”
　　夏元舒点头道：“也好。”
　　兄弟二人联袂出宫门，上马往临川王府去了。

　　钟粹宫中，皇上和皇后正坐在厅上焦急等候着。
　　皇后低声道：“皇上也莫要太着急，婷妹妹吉人天相，皇子又是福大命大的，这个孩子一定能保住。”
　　夏元熙仍然沉默不语，神色凝重。
　　忽然，孙姑姑和绿绮扶着太后从门外进来，显而易见来得甚是匆忙，太后手上还执着一串奇楠沉香的念珠。
　　皇上和皇后都连忙站起身来。
　　夏元熙迎上去扶住太后，道：“母后，您怎么来了？”
　　太后道：“哀家正在念经，听说婷美人有事，因此才来看看。怎么？太医还没安住胎吗？”
　　皇后道：“两位太医一直在里面。已经开了方子出来，药也煎好了，也都喂婷妹妹喝下去了，两位太医辅以烧艾和针灸之法，只盼着能镇住胎气。”
　　太后一边落座，一边点头叹息道：“这也是尽了力了，只能看这个孩子命数如何，天意如何了。”
　　太后叹息了一回，又看了看两旁，道：“六宫妃嫔都在啊。”
　　皇后道：“刚才麟德殿的中秋宴还没散，就听说婷妹妹胎像不妥，因此众位姐妹都赶了过来。”
　　太后只是微微点头，不置可否，随即双目微合，手上的念珠不住地转动着，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正在默念经文为胎儿祈福。
　　过了好一阵，忽见太医院五品主簿韩泰从内室匆匆出来，纤尘认得他身后跟随着的另一名太医正是安守纯。
　　皇后急忙问道：“怎么样？”
　　韩泰“噗通”一声跪倒，伏在地上道：“启禀太后、皇上、皇后，卑职已经竭尽全力，却仍不能救回婷美人腹中的胎儿，请皇上赐罪。”
　　厅中一片静寂。
　　皇后看向皇上，只见夏元熙脸色苍白，薄唇抿得紧紧的，双目之中流露出痛楚之色。
　　皇后关切地道：“皇上保重啊。”
　　皇后又转向韩泰，问道：“婷美人怎么样？”
　　韩泰道：“婷美人已经昏迷过去，至今未醒。”
　　太后徐徐张开双目，一向慈祥的脸上微露沉痛，淡淡地道：“太医们也算是尽了力，不要苛责他们。”
　　夏元熙沉声应道：“是。”又向韩泰道：“你起来罢。”
　　太后向韩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婷美人本来好好的，这胎怎么就掉了呢？”
　　韩泰道：“婷美人自从有孕之后，都是卑职在照顾。婷美人怀孕初始，常觉胸闷泛酸，在卑职的调理下，胎像渐稳，胃口渐开，近日精神已经健旺了许多。”
　　晓妍此时也已从内室退了出来，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的不住用手帕拭泪，听了太医这话，连忙道：“韩太医说得很是，自从太医为姊姊安胎之后，姊姊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吃东西也有胃口了，也不像之前在玉华宫时终日里只是躺着。”
　　太后责道：“纵然婷美人身子比先前好些了，也该多歇着才是，今日里中秋夜宴这样大的阵仗，几个时辰下来，岂有不累着的？你们也太不小心了。”
　　说着，太后看向皇后，颇有些怪责之意。
　　皇后垂首道：“启禀母后，儿臣之前也曾劝过婷妹妹，让她在钟粹宫歇着，不要去麟德殿了。婷妹妹却道之前躺了许久，甚是无聊，又说太医吩咐过要多活动才是，因此儿臣才同意她去赴宴。”
　　晓妍忙道：“皇后娘娘确曾劝过姊姊，嫔妾也曾劝过姊姊，以静养为上。是姊姊自己执意要去，皇后娘娘体恤姊姊，这才同意了的。”
　　韩泰也连忙道：“卑职是告诉过婷美人应该适当走动，但是卑职当时说的是由宫女扶着，在上苑中慢慢散步。”
　　太后看了看韩泰，又看了看皇后，皱眉道：“婷美人年纪轻，自己不知轻重，你也该多约束她些个。”
　　夏元熙一直沉默不语，这时才开口道：“母后不要怪责皇后。婷美人自从怀孕之后，身子不适，性情确实也比从前娇纵了些，皇后对她不多加约束，很是容忍迁就，也是一片好意。”
　　太后沉吟片刻，只得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孩子。”
　　韩泰踌躇片刻，忽然又跪倒在地，道：“卑职该死，但是卑职有一事疑心，不敢隐瞒太后和皇上。”
　　太后一怔，看向他：“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哀家定能为你做主。”
　　“是。卑职只觉得奇怪，婷美人的胎虽然还未满三个月，但是胎气却甚稳，纵然今夜饮宴劳累了些，原也不该这么容易滑胎才是。”
　　太后缓缓点头道：“这话也是。或许是今夜宴上热闹，婷美人一时高兴，心绪激荡了些？”
　　皇后道：“今夜宴上行了个飞花令，各位姐妹各展所长，婷妹妹也曾中令，只是由妍妹妹代为完令而已。本宫看婷妹妹确实十分喜悦欢欣。”
　　韩泰摇头道：“情绪起伏固然是于胎气稳固不利，不过如果没有其他缘故致使胎气本就不稳的话，也不会轻易滑胎。”
　　太后听韩泰话中有话，便道：“那依你之见又是如何呢？”
　　韩泰道：“卑职自从适才进钟粹宫以来，只觉得香气馥郁，不过当时卑职心系婷美人和龙子的安危，来不及细辨。现在细细分辨下来，卑职只怕这香气有异。”
　　太后神色一凝，看向皇上。
　　夏元熙冷冷地道：“这钟粹宫里面确实香得很，不过婷美人一向爱用香料，钟粹宫从来都是如此。你说这香气有异，可拿得准吗？”
　　韩泰道：“请皇上命宫女们把这宫中所用的各式香料取来，卑职一一闻过，或许能有计较。”
　　夏元熙点了点头，皇后向晓妍道：“婷美人的事，除了贴身的宫女，就是妍妹妹你最清楚了，就劳烦妹妹把钟粹宫这些日子用过的香物取来，请太医分辨一下。”
　　晓妍应道：“是。”说着，带着画眉进了内室。
　　不一会儿，晓妍与本来在翩婷身边伺候的画影捧着数个盒子走了出来，画眉手中捧着一个小香炉跟在后面。
　　晓妍和画影将捧着的盒、瓶、炉等诸物在案上一一排开，韩泰也来到案前。
　　画影道：“这盒子里的是小主用的香粉，这个是胭脂。这个是熏衣裳的香包。这个是摆在案上的香炉，这个小盒里面是这几日用过的熏香。”
　　韩泰一样一样闻过去，都摇头道：“不是。”
　　韩泰略一沉吟，向画影疑惑地道：“是否还有什么与香有关的东西，姑娘一时忘记了呢？”
　　画影摇了摇头，道：“应该是没有了。太医闻到的香不在这里面吗？”
　　韩泰道：“这些自然都是极香的，婷小主用着也都无碍。卑职闻到的香却和这些有些不同，似乎还有些像茉莉香。”
　　一句话提醒了画影，她“啊”了一声，道：“是了，奴婢确实忘了一样东西。”
　　说着，画影连忙走到另一旁，从一张条案上捧来一个水晶雕花瓶。
　　韩泰打开水晶瓶的瓶盖，闻了一闻，又用银簪挑了一些出来细细闻去。还怕做不得准，点头叫来安守纯，将手上的银簪递给他去闻。
　　两个人低声交谈了两句，韩泰这才抬起头来，神色凝重，向太后和夏元熙道：“启禀太后、皇上，这瓶中的香物里掺有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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