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澜月和掬香都是一怔，互相看了看，掬香才小心翼翼地道：“据奴婢看，皇上对娘娘很是另眼相看，待娘娘远在其他娘娘小主之上。”
　　纤尘神情萧索地一笑，道：“皇上终究是皇上，如果我忘了这一点，以后的下场只怕还不及丽贵人。”
　　掬香似乎有些不信，道：“娘娘是不是有些多心了呢？在奴婢看来啊，刚才娘娘说还该去见吐蕃使臣，皇上就去了，对娘娘很是言听计从，连对皇后的话都没有如此在意。”
　　纤尘正色道：“掬香，你以为刚才皇上只是随口说起此事，因为听了我的话，才去的吗？”
　　掬香有些惊讶：“自然是如此啊。如若不然，还能是怎样？”
　　纤尘摇了摇头，道：“皇后劝皇上保重龙体，多作休息，不过是托辞罢了。皇后只是担心皇上经过刚才在含元殿前的那一番扰攘，对吐蕃使臣心存芥蒂，因此才劝皇上暂时不要见吐蕃使臣。”
　　掬香一怔：“皇后娘娘的顾虑很有道理呀，那为何娘娘反而相劝皇上还是该按照原定安排，宣召吐蕃使臣呢？”
　　纤尘冷笑道：“皇后能说那样的话，我又如何能说得？我今日若也是那么说了，明日只怕就要步丽贵人的后尘。”
　　听了纤尘这话，不止掬香，连澜月都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掬香连忙问道：“这又是为何呢？娘娘就算这么说了，明明也是一番好意。”
　　纤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一叹，道：“暗示吐蕃使臣值得皇上在意的话，决不能从我口中说出来。我只有表现得完全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而且认为此事也不值得皇上在意，才能取得皇上的信任。”
　　掬香一惊：“难道刚才含元殿前的事皇上还没有释怀？真的将宇文昭仪和丽贵人，不，是丽承衣，的胡言乱语放在了心上不成？可这些已经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了呀。”
　　纤尘叹道：“皇上自然不会相信，但是皇上他......”纤尘微微一顿，将“生性多疑”四个字咽了回去，才接着道：“心内不免会略存芥蒂，别人无论说什么都不妨，惟有我，绝不能说错半句。”
　　掬香怔住，似乎还没想明白这又是什么缘故，澜月已经叹道：“难怪娘娘反而极力劝皇上该按原定的安排，去武英殿见众位大人和吐蕃使臣。娘娘只有表现得坦坦荡荡，才能重新获得皇上的信任。”
　　纤尘赞许地看了澜月一眼，道：“正是如此。”
　　掬香怔了半晌，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要哭还是想笑，喃喃地道：“原来皇上的这么几句话，竟然有这样的玄机。”
　　纤尘嘴角牵了一牵，似乎是想笑，却又笑不出。
　　掬香仍似有些不相信，追问道：“如果娘娘当时真的无意答错了，难道皇上就真的不相信娘娘了吗？就真的忍心再也不宠爱娘娘，甚至将娘娘打入冷宫？”
　　过了好一会儿，纤尘方叹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这宫里面，每走一步都是杀机四伏，有的时候，你犯了错还可以想办法去补救，可是有的时候，有的错，是决计犯不得的，只要犯了一次，就可能再也不会有下一次犯错的机会。”
　　澜月见纤尘虽然平静道来，神情却渐渐有些凄凉，连忙道：“无论怎样，皇上仍然宠爱娘娘，这才是最重要的。奴婢这就去传午膳，娘娘也该有些饿了。刚才皇上还说晚上要来看娘娘，奴婢还得让小厨房再准备几样皇上爱吃的菜，回头拟了单子让娘娘瞧瞧。”
　　纤尘知道澜月是一番好意，点头道：“也好。”
　　这一晚，夏元熙果然临幸长春宫，神情轻松，言笑自若，和平日里一般无二。纤尘虽是一如既往的素淡妆饰，却很是用了一番心思，一衣一饰，一颦一笑，无不恰到好处，牵动着夏元熙的柔情。这一夜的旖旎自然也不消说。
　　第二日一早，夏元熙要早起上朝，纤尘也早起服侍夏元熙用早膳。桌上是一钵粥，几样点心和小菜，虽然简单，但是颜色、形状、口味搭配得很是清爽。
　　夏元熙笑道：“早膳就该像个早膳的样子，不必弄些珍奇的东西来堆积一番，纤儿很是知道朕的心意。”
　　纤尘抿嘴笑道：“嫔妾还担心皇上嫌嫔妾这里早膳简陋，用不惯呢。”
　　夏元熙叹息道：“即使是皇家，也无需用山珍海味来彰显富贵。这样的家常风味，才让朕感觉到朕和纤儿就像一对平凡夫妻一样，举案齐眉。”
　　纤尘心中纵然百转千回，脸上却只是嫣然一笑，亲手为夏元熙盛了一碗红枣莲心粥，双手捧着，放到夏元熙面前。
　　虽然王怀义和掬香都在一旁伺候着，但是二人深知这是皇上和娘娘之间的柔情蜜意，因此谁都不敢上前抢着代劳。
　　掬香想起自家娘娘昨日的种种惊险、凄楚、无奈之处，再看看眼前她这一番脉脉含情，仿佛心中全无芥蒂，忽然很是委屈，鼻子一酸，几乎掉下泪来，连忙低下头抿紧嘴角。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小内侍从外面跑进来，叫道：“皇上，皇上，出事了。”
　　王怀义喝道：“没规矩的东西！没看到皇上和娘娘正在用膳吗？什么天大的事用得着这样大呼小叫！”
　　那个小内侍本来就受了些惊吓，被王怀义这么一斥责，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夏元熙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碗筷放下。
　　纤尘连忙递上丝帕，转头向那个小内侍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惊惶？”
　　小内侍一时还不敢答言。
　　王怀义喝道：“没用的东西！没听见娘娘问你话吗？”
　　小内侍这才战战兢兢地道：“小的是丽贵人，”刚说了这么一句，便自知不妥，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才继续道：“小的是丽承衣宫里当差的，今日早间，丽承衣一直未起身，贴身的宫女锦屏也不见了。因为昨日宫里面有体面的宫女和内侍被尚宫局裁撤了不少，只剩下小的几个入宫时间既短、资历又浅的，所以小的几个人商议了好久，才斗胆进寝殿去请丽承衣起身，谁料，谁料，”说着，这个小内侍仿佛又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幕，开始哭泣起来。
　　王怀义极是不耐烦，又担心夏元熙责备，刚要再呵斥小内侍几句，只见纤尘素手微抬，便不敢再说什么。
　　纤尘声音放得极是柔和，道：“究竟是怎么样了？你说得清楚，皇上才能明白。”
　　那小内侍壮起胆子，一口气说了下去：“丽承衣已经在寝殿悬梁自尽了！锦屏也吊在一旁！”
　　纤尘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看向夏元熙，只见夏元熙神色阴沉，目光森然。
　　纤尘问那小内侍：“你们可曾禀报了皇后不曾？”
　　小内侍道：“小的几个人吓得魂不附体，回过神来立刻去灵凤宫禀报了皇后娘娘。现今皇后娘娘已经过宜荟宫去了，又命小的前来禀报皇上。”
　　夏元熙冷冷哼了一声，早膳也不用了，陡然站起身，向外走去。
　　王怀义急忙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问：“皇上现在可是要去宜荟宫吗？”
　　夏元熙喝道：“上朝！”
　　王怀义不敢答言，低头跟在夏元熙身后去了。
　　纤尘带着掬香等人在后面施礼道：“恭送皇上。”
　　送走了夏元熙，纤尘回头见那个小内侍还跪在地上，很是不知所措。
　　纤尘柔声道：“你回去罢，见了皇后，就说皇上已经知道了，不过正赶着要去上朝。想必皇上下朝之后，便会去宜荟宫。”
　　那小内侍感激地道：“是，是。”这才起身离去。
　　纤尘略一思忖，叫过来澜月，道：“澜月，你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宜荟宫中情形又是怎样。”
　　澜月不敢怠慢，立刻答应一声，便去了。
　　掬香小心地道：“娘娘还没用早膳，是否用一些呢？”
　　纤尘叹道：“我吃不下，撤了吧。”
　　过了大概一顿饭功夫，澜月已经回来了，向纤尘道：“娘娘，奴婢已经打听明白了，丽承衣和锦屏确实去了，虽然宣了太医，可是太医来的时候尸体早已凉透，太医说是昨夜悬的梁。”
　　纤尘闭上双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掬香劝道：“娘娘，丽承衣心地歹毒，昨日还要害娘娘呢，娘娘何苦为她伤心？”
　　纤尘沉默半晌，才道：“我并不是为丽贵人伤心，我伤心的是自己。”
　　掬香似明白，又似不明白，却又不敢多问。澜月在宫中时日久了，年纪又大些，倒是更能理解几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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