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纤尘向澜月问道：“现在宜荟宫中怎么样了？”
　　澜月连忙道：“皇后娘娘已经过去主持大局，德妃娘娘因为协理六宫，听到信儿也到了。其他的娘娘小主们倒是不在，连宇文昭仪都没有去。”
　　纤尘点头道：“别人都是为了避嫌，因此才不去。罢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多事。”
　　澜月微一犹疑，道：“娘娘，奴婢还听到一条消息。”
　　纤尘秀眉一扬，看向她。
　　澜月上前一步，低声道：“有人说，昨晚锦屏趁乱悄悄去了景明宫，回来后才有丽承衣寻短见、锦屏殉主的事发生。”
　　纤尘眉梢微微一蹙，道：”这可是真的？”
　　澜月点了点头：“千真万确。丽承衣悬梁自尽的消息传递开去，皇后要责打宜荟宫侍奉的宫女内侍，说他们没有好好服侍，也没有及时发现丽承衣的异样，因此有罪。有个小宫女害怕，便将昨晚无意中撞见锦屏偷偷出去的事说了出来。”
　　掬香插嘴道：“皇上罚丽承衣禁足，按理来说，她的侍女也不该随意离开宜荟宫。”
　　澜月道：“因此皇后叫来昨日当值守卫宜荟宫的千牛卫，那千牛卫侍卫不敢隐瞒，只得承认是收了锦屏的好处，悄悄放了她出去。皇后已经将那千牛卫交由千牛卫大将军处置。”
　　掬香皱眉道：“难道只是追究侍卫的责任，宇文昭仪却可以不被追究吗？”
　　纤尘缓缓摇了摇头，道：“只怕是因为皇上去上朝了，不在宫里，皇后要待皇上下朝之后将此事禀报给皇上，让皇上来处置。”
　　掬香扁了扁嘴，道：“皇后可是六宫之主，想处置一个妃子又有什么难的？总不成皇后还会偏袒宇文昭仪。”
　　纤尘道：“皇后素来和宇文昭仪不睦，又怎么会授人以柄？而且皇上对宇文昭仪态度不明，皇后自然更不会贸然独自决断了。”
　　掬香斩钉截铁地道：“丽承衣和锦屏的死，和宇文昭仪绝对脱不开干系。谁不知道丽承衣一向是宇文昭仪的人？这会子被贬为承衣，又被禁足，也是受了宇文昭仪的指使才牵连至此。想必是宇文昭仪见她没有用了，又知道自己太多的秘密，因此才逼死了她。”
　　澜月也道：“是啊，妃嫔自戕，这可是大罪，要连累父母家人的，这些年宫里还从来没有过自缢而死的妃嫔呢。如若不是受人威逼，丽承衣又不是性情刚烈的人，应该不会选这条路走才是。”
　　纤尘沉吟着，却没有立刻说话。
　　澜月细心，问道：“娘娘另有见解吗？”
　　纤尘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隐隐觉得此事有些不对。”
　　纤尘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道：“连你们都这么想，想必现在宫里面人人都会以为定是宇文昭仪逼着丽承衣自尽的了。可是昨天白日里丽承衣还因为宇文昭仪的缘故获罪，又有锦屏偷偷去见宇文昭仪的事，当天晚上丽承衣主仆便悬梁自尽了，这不是明明白白让宇文昭仪脱不开干系吗？宇文昭仪可正在风口浪尖上，刚由贤妃被降为昭仪，难道她还不知避嫌？”
　　掬香不以为然：“宇文昭仪向来盛气凌人惯了，哪里还会顾忌到这些？”
　　纤尘摇头道：“从前或许是如此，可是经历了这些挫折，宇文昭仪做事多少也会思量些。她就算真的要杀丽承衣灭口，也不该选在这个时候。”
　　澜月点头道：“娘娘所说的很有道理。如果真的不是宇文昭仪，那还能是谁呢？”
　　纤尘思索着，忽然之间仿佛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娘娘想到什么了？”
　　纤尘缓缓地道：“我只是想到，若说有谁对丽承衣不满，想置她于死地，除了宇文昭仪，就应该是我了。”
　　“什么？娘娘是在开玩笑吗？”掬香不可置信地叫道。
　　纤尘摇了摇头，道：“千真万确。你们想，昨日在含元殿前，丽承衣胡言乱语，我焉有不生气的道理？自然对她恨之入骨，所以暗中下手害死她们主仆，也不足为奇。正好还能嫁祸给宇文昭仪，岂不是一石二鸟吗？”
　　掬香叫道：“怎么会？娘娘素来待人温和宽厚，绝不会有人这么以为娘娘。更何况皇上对娘娘宠爱有加，纵然有人在皇上面前进谗言，皇上也绝不会相信。”
　　纤尘淡淡一笑，道：“是吗？”
　　掬香被她问得语塞，怔了半晌，忽然落下泪来。
　　纤尘叹道：“傻孩子，哭什么？现在咱们不是还好好的吗？等到了再无办法可想，再无路可走的那一天，咱们再一起哭也不迟。”
　　澜月也劝掬香道：“娘娘刚才说的不过是推断，但是昨夜皇上临幸咱们长春宫，一直和娘娘在一起，自然不会相信是娘娘对丽承衣下的毒手了。”
　　掬香想了想，澜月的话很有些道理，便拭了拭眼泪，道：“奴婢并非是害怕，奴婢只是觉得娘娘很是......”
　　掬香忽然停住，觉得说出“可怜”两个字很是不合时宜，对方可是自己的主子，紫宸宫里最得皇上宠爱、晋升最快的妃嫔，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自家的娘娘呢？
　　纤尘拍了拍掬香的手，微微一笑，道：“我明白。”
　　澜月问道：“既然娘娘的嫌疑能够洗脱，皇上可会真的认为这些是宇文昭仪做的么？可会因此责罚宇文昭仪？”
　　纤尘沉吟半晌，终于摇了摇头，道：“我能想到的事，没理由皇上想不到。但是谁又能真的猜到皇上的心思呢？所以我也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此事。”
　　澜月叹了一口气，道：“奴婢原以为宇文昭仪受了之前的教训，总该收敛些时日，咱们也能有几天舒心的日子过，谁知道这一下子又不太平了，在贤妃之外竟然还有别人在存心害人。”
　　纤尘叹道：“只要想到这深宫之中可能有一个心思如此深沉，又如此心狠手辣的人物，以后的日子谁又能安枕呢？”

　　丽承衣之死果然在宫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宇文昭仪一口咬定虽然锦屏去过景明宫，但是自己只是命琥珀将锦屏打发走，并未亲自见过锦屏，景明宫守卫的千牛卫和珍珠、琥珀都可以作证。
　　宫中不少人都知道戍卫景明宫的千牛卫乃是宇文昭仪的亲信，珍珠和琥珀更是她从潞国公府带入宫中的人，但是谁也没有切实的证据能够证实宇文昭仪与丽承衣自缢一事有关。
　　皇后无法，只得以宇文昭仪发现锦屏私自溜出宜荟宫却不曾禀报，对丽承衣和锦屏之死也有些许责任为由，罚宇文昭仪禁足景明宫一个月。

　　这一日，天气晴好，风和日丽。
　　一大早，纤尘刚起身用过早膳，便有画影奉了翩婷之命，来请纤尘。
　　纤尘笑道：“本宫原想着该去看看婷姐姐，为婷姐姐道一回喜，却被宫里的事绊住了。你来得可好，正提醒本宫了。你先回去给婷姐姐带个话儿，就说本宫换过衣裳，随后便到。”
　　画影一向与纤尘亲近，对这位在危难之时不曾嫌弃过自家主子的娘娘很是好感，听纤尘应允过钟粹宫去，高兴地道：“是，奴婢这就回去禀报娘娘。”
　　画影走了，掬香一边替纤尘换衣裳，一边嘟着嘴道：“娘娘也忒客气了，明明是娘娘先晋的婕妤，原该那边主子称娘娘为姐姐才是。”
　　纤尘笑道：“婷姐姐原本就比我年长，我称她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更何况虽未行册封礼，皇上和皇后却都下过口谕，婷姐姐也是名正言顺的婕妤，又何苦要论先后？”
　　掬香道：“娘娘心怀宽大，不论这个，却保不齐别人心里怎么想哩。这先后的名分看起来没什么，可到了论宫中资历之时，谁先谁后，却大不一样呢。”
　　纤尘叹息道：“婷姐姐怀过两次龙裔，她位分在我之上也是理所应当。”
　　说着，纤尘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神情不由得有些黯然。
　　掬香忙道：“娘娘深受皇上宠爱，怀上龙裔不过是早晚的事，不急在一时。”
　　纤尘笑了笑，没再答言。
　　掬香伸手替纤尘细细整理腰间的褶皱，又悻悻地道：“奴婢只是看不上那等得势就得意忘形、失势还不知进退的人，娘娘待她倒是好心，也为她做过不少事，她可曾领过情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纤尘才道：“狄家与咱们家是通家之好，我就算做过什么，也不过是为了长辈间这份数十年的情谊，并不是只为了婷姐姐她本人而已。”
　　纤尘拂了拂衣襟上的微尘，轻叹道：“咱们无论为别人做过什么，她若是记得，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记得，也由得她。可是也不能为了她这不记得而再也不做了。”
　　掬香又是钦佩，又有几分不甘，低声嘟囔着：“奴婢只是怕娘娘帮了不值得帮的人，日后她若是真的母凭子贵，恩将仇报，反而害了娘娘。”
　　纤尘忽然嫣然一笑，道：“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既然能帮她，自然也能有法子应对。”
　　这一个笑容，清丽绝俗之中却透着一分凛冽。
　　掬香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只觉得眼前的主子既熟悉，又陌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