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珍珠哭道：“娘娘，娘娘，奴婢冤枉啊，奴婢一心都是为了娘娘。”
　　宇文昭仪见她不肯乖乖地招认，还在分辨，顿时越发大怒起来，回头一望，见一旁案上正放着一只雨过天青的汝窑花瓶，想也不想，拿起来便向珍珠砸去。
　　珍珠下意识地侧头一避，这才并未被花瓶砸个正着，饶是如此，花瓶底仍然从她额角掠过，“砰”地一声，珍珠一阵晕眩，险些昏倒，额角顿时鼓起鸡蛋那般大小的一个包，又青又肿。
　　珍珠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真如断了线的珍珠相似：“娘娘就算打死奴婢，奴婢也没什么怨言，可是奴婢真的不敢害娘娘。奴婢若是对娘娘有一点坏心，天打五雷轰，死后入十八层地狱，下油锅，被磨碾，再不得翻身！”
　　见珍珠句句毒誓，神情不似作伪，宇文昭仪这才怒气稍减。
　　琥珀在一旁见珍珠挨打，脸上微微流露不忍之色，但是她又深知宇文昭仪的性情，若是脾气上来了，任凭是谁，都绝不会给面子，自己贸然去替珍珠求情，只会让宇文昭仪越发生气，对珍珠的惩戒越重，甚至自己也会受牵连，因此不敢相劝。
　　这时见宇文昭仪怒气似乎有所收敛，琥珀才上前低声道：“娘娘，珍珠一向都对娘娘忠心耿耿，想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宇文昭仪瞪了琥珀一眼：“不是她，难道是你吗？”
　　琥珀身子一缩，吓得退后了一步，不敢再多言。
　　珍珠伏在地上道，哽咽着道：“娘娘，奴婢没帮上娘娘，给娘娘添了乱，奴婢知罪了，但是奴婢绝不是故意的。只是奴婢跟着娘娘从马球场上下来，上到高台上，隐约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句，‘这吐蕃副使对慧婕妤可是好得很哪，不要命了都去救。’奴婢本来就在担心皇上会怪罪娘娘撞断了慧婕妤的马球杆，害得狮子骢发疯，为此责罚娘娘，因此才给娘娘出了这么个糟糕的主意。”
　　宇文昭仪一怔，细细地回想过去，似乎真的有人这么说过，当时自己听在耳中，心中也是微微一动，因此后来珍珠一提议，自己便暗中授意丽贵人拿着此事做文章。
　　琥珀点头道：“奴婢仿佛也听见这么一句。”
　　宇文昭仪连忙问：“看到是谁说的了没有？”
　　琥珀摇了摇头：“当时台上乱成一团，娘娘小主们都被吓得不轻，又急着看慧婕妤和狮子骢怎么样了，千牛卫和羽林军走来走去，人人都在惊呼，在议论，根本也分不清究竟是谁说了什么。”
　　宇文昭仪回想当时的情形，确实如此，再瞧了瞧地上跪着的珍珠，脸上神色比起刚才的暴怒，已经松弛了些许。
　　珍珠额角不止是青肿，更蹭破了一层油皮，渗出血丝来。被碎茶杯刺破的手掌仍然在滴滴答答流淌着鲜血，身上的衣裙都染了好大一摊血渍。
　　见珍珠这么含泪跪着，宇文昭仪忽然想起自己十四岁那年，还未进宫，还是潞国公府的小姐，曾经失手摔坏了父亲心爱的一方砚台，因为怕父亲责备，便命珍珠去顶罪。那一回珍珠被父亲潞国公施以家法，打了二十板子，直打得皮开肉绽，她也是这样含着泪，虽然委屈，却对自己没有半分怨怼。
　　宇文昭仪心中一软，嘴上却丝毫不肯服软，冷冷地道：“先起来罢。等本宫弄清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再和你这蹄子算账。”
　　珍珠磕了一个头：“谢娘娘。”这才站起身来。
　　琥珀偷眼看了看宇文昭仪的神色，道：“娘娘，今天这事，确实蹊跷，娘娘原该要好好查查。”
　　宇文昭仪冷笑道：“本宫还不知道吗？还需要你来提醒？”转而又恨恨地道：“这会子，想必宫里面人人都以为那饲养狮子骢的牧役是本宫收买的，要暗害慧婕妤的也是本宫，本宫可是替人背了这么大的黑锅。”
　　珍珠擦了擦眼泪，道：“据奴婢看，这人这么处心积虑地要害慧婕妤，一定是和慧婕妤有深仇大恨。”
　　宇文昭仪想了一回，抬起头来，忽然见琥珀眉头紧皱，似乎有什么事很是悬心，便问道：“怎么？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琥珀道：“奴婢忽然想到，若是这人是算准了咱们在马球上赢不了欣婕妤她们、娘娘必然不甘心、会和慧婕妤起冲突，一开始在狮子骢身上做文章，便是想让咱们当替罪羊，这人的心机岂不是太可怕了吗？”
　　宇文昭仪闻言一惊，脸色也变了。
　　珍珠皱着眉头想了一回，摇了摇头，道：“奴婢倒觉得不会。就算这暗地里伤了狮子骢，和暗地里挑拨娘娘为难慧婕妤的是同一个人，可是马球场上瞬息万变，她怎么就能算得到娘娘真的会与慧婕妤起冲突呢？那时节娘娘纵马追赶慧婕妤，追不追得上也都是未知之数，若说真有人能算出来，奴婢可真是不信呢。”
　　宇文昭仪沉吟半晌，也终于摇头道：“能想到本宫会不惜一切代价取胜倒不难，真要是能把这些都算计到了，这宫里面还能容得下别人立足吗？不过是凑巧罢了。”
　　琥珀见宇文昭仪和珍珠都不大相信自己的话，也就不再多言。
　　珍珠道：“算起来，倒是清才人的嫌疑更大些，这种舞姬出身的人，本来就狐媚，得了些恩宠，就狂得跟什么似的，自然见不得皇上宠爱慧婕妤了。”
　　宇文昭仪冷笑道：“你以为是清才人？本宫倒觉得是皇后呢。别看她平日里不言不语，跟个没嘴儿的葫芦似的，实际上心狠意毒，只会在皇上面前装出个端庄样儿。”
　　珍珠和琥珀对视一眼，虽然都对宇文昭仪所言不大相信，却不敢反驳。
　　宇文昭仪双目微合，身子向后一靠，道：“无论这人究竟是谁，莫以为她就是赢了。本宫纵然不再是四妃之一，可还是九嫔之首呢，本宫的父亲潞国公还是朝中数得上第一的武将，重列四妃，不过是早晚罢了。”
　　琥珀连忙道：“是，皇上仍然重用老爷，娘娘恢复位分指日可待。”
　　宇文昭仪满意地一笑，忽然想到一事，道：“你去安排一下，让人给本宫的父亲送个信儿去，那个饲养狮子骢的牧役叫赵什么来着？”
　　琥珀道：“是赵立。”
　　“嗯，就是这个名字。请本宫的父亲暗中查访，一定要抢在晋陵王前面将这个人找出来。本宫倒想看看，谁敢使这些下作的手段，谁敢让本宫替她背黑锅！”
　　琥珀道：“是，奴婢这就安排人送信儿出去。”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个小宫女从外面快步走进来，道：“启禀娘娘，丽贵人，哦，不，是丽承衣的侍女锦屏在景明宫外，想进来求见娘娘。”
　　宇文昭仪一怔：“锦屏？她怎么来了？她不是该陪着丽承衣一起禁足吗？”
　　小宫女道：“锦屏说自己是趁千牛卫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是丽承衣让她来的，只求娘娘一见，请娘娘为丽承衣做主。”
　　宇文昭仪脸色一沉：“丽承衣糊涂！怪不得被连降五级，弄得几乎成了没有品级的宫女，可知是半点都不冤。连大局都不知顾及，这时节居然还敢派人来见本宫！”
　　珍珠见宇文昭仪生气，连忙道：“娘娘莫要生气，奴婢这就去把锦屏赶走。”
　　宇文昭仪想了一想，叹了一口气，道：“也不必赶，只要告诉她，本宫这时候不能见她，让她回去，便罢了。”
　　珍珠应道：“是。”
　　宇文昭仪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你先别去了，让琥珀去罢，你好生歇着，再去找些个药自己上上。”
　　珍珠感激地道：“谢娘娘。”
　　琥珀连忙道：“奴婢这就去打发锦屏走。”
　　琥珀刚走了几步，又被宇文昭仪叫住，一字一字地道：“你告诉锦屏一句话，让她带回去给她主子，就说，只要本宫安好，她迟早会没事。让她好好想想去。”
　　“是。”
　　琥珀去传话，珍珠钦佩地道：“有了娘娘这句话，丽承衣怎么也该安分下来了。这当口，安分才是她最该做的。”
　　宇文昭仪叹道：“她也算跟了本宫这么久，本宫的事她知道得不少，她若是不能安分，倒是麻烦。希望她能识趣些。”
　　宇文昭仪微微扬起头，道：“只有本宫安好，她才会没事。她原该明白，她是该明白的......”
　　这句话，刚才宇文昭仪让琥珀去传话时便说过了，可是此时再次说起来，却分明多了一丝不确定和一丝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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