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皇后道：“那就请丽贵人说一说罢。”
　　丽贵人看向贤妃，见贤妃点了一点头，目光之中满是鼓励之色，心里更觉得气壮了几分，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最开始起疑心，还是在那一回太后娘娘设宴款待吐蕃使节的宴席上，内大相取出三个玉像，问哪一个最为珍贵。不知娘娘可还记得吗？”
　　皇后对丽贵人提起那一回的旧事，似乎略微有些不耐烦，略带冷淡地道：“本宫自然记得。”
　　丽贵人道：“宫里面向来不乏才女，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当然是女子之中的表率，修仪娘娘的才名诗名就连皇上都是一贯赞赏的，其他的娘娘、姐妹们，也都各有各的一技之长，怎么却偏偏无人能解开这吐蕃的谜题呢？”
　　皇后淡淡地道：“本宫向来缺乏捷才，也不擅长猜谜解谜。本宫不会的事，不代表别的妹妹们就不能做。”
　　一旁的谢修仪连忙站起身，道：“嫔妾只不过是偶尔舞文弄墨一番罢了，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嫔妾不敢自称才女，请皇上、皇后明鉴。”
　　皇后摆了摆手，道：“罢了，这又不是你自称的，不过是宫中姐妹们的公论罢了，你也不必过于谦逊。”
　　谢修仪垂首道：“嫔妾不敢被与皇后娘娘并称，这实在是折杀嫔妾了，嫔妾万万不敢啊。”
　　皇后深知谢修仪谦和谨慎，很有些胆小怕事，今日却被丽贵人称为宫中才女的表率，以谢修仪的个性，自然心下极是惶恐，便安慰道：“本宫明白。”
　　谢修仪犹豫了一下，又道“而且，慧妹妹文思敏捷，心性灵巧，嫔妾多有不及，嫔妾只有欣羡之心，决无嫉忌之情。”
　　皇后叹了一口气，道：“本宫知道了。”
　　谢修仪这才有些放心，再次落座。
　　丽贵人暗中鄙夷地撇了撇嘴，道：“纵然修仪娘娘很是谦逊，但是宫中别的姐妹都懵然不解，惟有慧婕妤能解开玉像的谜题，这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
　　皇后淡淡地道：“那依你看来，此事实情如何啊？”
　　丽贵人道：“依嫔妾看来，这分明是慧婕妤和那吐蕃副使禄东合私下有往来，禄东合将玉像之中的玄机泄露给了慧婕妤，才能让她在众姐妹之中脱颖而出，很得皇上和太后娘娘赏识，这才从贵人晋了婕妤。如非如此，再也无法解释为何偏偏只有她能解开玉像之谜了。”
　　“哈哈哈”，从一旁忽然传来一阵笑声，众人看去，夏元昭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乐不可支。
　　自从贤妃说慧婕妤与人有私情以来，夏元熙一直神色冷峻，目光黝黑沉暗，此时看向夏元昭却不由得有些无奈，似乎拿这个恣意放诞的幼弟也没什么办法。
　　皇后皱了皱眉头，喝道：“九弟。”
　　皇后当年嫁入夏王府时，夏元昭尚在襁褓之中，皇后可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多年来对这个天资聪颖、个性放纵的幼弟也很是疼爱照顾，都说长嫂如母，在皇后眼中，对这个幼弟确实有着一份亦嫂亦母的情感，夏元昭对皇后也极是尊敬，几乎不在对太后之下，从来皇后说出来的话，夏元昭都不愿违背。
　　见皇后有些生气，夏元昭收敛了笑容，道：“臣弟只是觉得十分好笑，难道一个人聪明、有智慧，都能被当做罪名？怪不得古人早已有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由此可见，慧婕妤实在算不得聪明，如果她真的是极有智慧的，自然应该明白藏巧守拙的道理，今日也就不会招来如此的非议了。”
　　夏元昭说到最后几句，半是玩笑，半是痛心疾首。
　　他的话正中纤尘心事，纤尘半晌言语不得，只觉得仿佛是一团棉絮堵在胸口，上又上不得，下又下不得，直堵得人鼻酸胸闷，几乎要落下泪来。
　　夏元昭的话，无意中也触动了夏元熙的心事。
　　多年以前，他还是广平王的时候，已经为大夏立下了不世功劳，在朝中的声誉直逼太子，他的太子大哥在迎他凯旋回朝的时候，都是半怀见到手足的喜悦，半怀疑虑。他偶然的一回头，却看见大哥正用一种掺杂着羡慕、嫉妒、焦虑的目光在看着他。
　　就在那一晚，在天策上将军府中，也曾经有人说过“木秀于林”这几句话，让他明白将自己的聪明能干尽皆表露出来，实在算不得聪明。
　　夏元熙心中油然而生同病相怜之感，看向纤尘的目光也渐渐柔和了下来。此时见她眼圈泛红，樱唇微颤，却强自支撑着不曾落下泪来，更觉可怜可爱。
　　房陵长公主忙道：“就算慧婕妤真的见解超群，难道她还能比皇叔高明？比五哥和九哥你们高明？本宫先就不信了。”
　　夏元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瞅着房陵长公主，道：“为何她就不能比皇叔高明？不能比五哥和我高明呢？难道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子？”
　　夏元昭转向襄阳长公主道：“听闻当年父皇立国之时，父皇与皇兄在关外拒敌，关中也不得太平，多亏当时不过是碧玉之年的长姊女扮男装，东征西讨，这才安定了关中，迎接在关外凯旋的父皇与皇兄回京，奠定大夏开国的不世功业。”
　　夏元昭所说的，正是襄阳长公主平生最为得意的功绩，她能在太后面前说一不二，夏元熙对她格外赏赐丰厚，连皇后都要给她三分面子，不仅因为她是皇姐长公主的身份，更是因为她曾经为大夏开国立下战功赫赫。
　　襄阳长公主胸怀大畅，笑道：“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九弟提起这些做什么？”
　　夏元昭正色道：“房陵以为女子必然不及男子，臣弟头一个就替长姊不服气。当时父皇与皇兄远在关外，自然来不及回师驰援，如果没有长姊，后来是怎样的情形犹未可知，那些归附了父王的文臣武将，又有谁能力挽狂澜呢？”
　　襄阳长公主本就因为如玉的事，和房陵长公主有些心病，听了夏元昭这样说，斜斜瞥了房陵长公主一眼，笑道：“房陵年纪尚小，不知当年旧事，也不能怪她。”
　　房陵长公主被襄阳长公主和夏元昭冷嘲热讽了一番，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
　　贤妃见房陵长公主哑口无言，忽然似笑非笑地道：“原来临川王爷如此关心慧婕妤，处处加以回护。”
　　纤尘心中一震，几案下的素手又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衣角。
　　嘉怡也不由得心头一跳，不敢去看九哥，又忍不住看向他。
　　谁料夏元昭不仅不噤声，反而哈哈大笑，道：“难道贤妃娘娘指责慧婕妤失仪，又要拉扯上本王了吗？本王看在皇兄皇嫂的份上，对诸位娘娘极是尊重，但是却绝非胆小怕事之辈。本王纵情诗酒，平日里不大上朝，却也听闻朝上也有这等指鹿为马的事发生，没想到今日竟然轮到了本王的头上。”
　　夏元昭这仰天一笑，颇有狂态。
　　人人均知临川王纵情任性，他直言不讳贤妃是在影射他和慧婕妤有私情，更显得胸怀磊落，所以不仅没人怪责他在皇上、皇后面前无礼，反而不少人以为他真是动了侠义心肠，因此为受了委屈的慧婕妤出头。
　　而且夏元昭话里有话，故意在贤妃面前提起前朝，那自然是讥讽贤妃与潞国公一脉相承，惯会仗势欺人了。
　　夏元熙皱了皱眉，沉声道：“老九，在朕的面前，不得放肆。”
　　夏元昭应道：“是，臣弟失礼了。”
　　口中虽这样说着，夏元昭瞥向贤妃的目光之中却没有丝毫退缩，反而似带着些挑衅的神色。
　　贤妃脸色铁青，怒道：“九王爷既然与慧婕妤无干，为何口口声声袒护慧婕妤？”
　　夏元昭笑道：“本王不过是见不得人信口雌黄罢了。今日只不过恰巧是慧婕妤，他日若换了娘娘被人诬陷，本王一定也会为娘娘出头。”
　　夏元昭说得轻松，拿贤妃调侃，高台之上年轻不更事的小主、宫女们，有几个忍不住低头抿嘴一笑。
　　贤妃越发恼怒：“本宫行得正，走得正，怎会让别人拿到把柄，能来指控本宫什么？”
　　夏元昭笑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娘娘该多自珍重才是。”
　　这一回，连皇后都和襄阳长公主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目光之中带了些笑意。
　　贤妃怒不可遏，森然道：“王爷是说本宫凭空诬陷慧婕妤了？”
　　夏元昭忽然收敛了笑容，淡淡地道：“本王只是想看到些真凭实据罢了。皇兄日理万机，皇嫂宫中的事务也数不胜数，若是为了些许捕风捉影、无中生有而费心劳神，这可并非只是凭空诬陷的罪名。”
　　贤妃发狠道：“好，王爷想知道真凭实据，丽贵人，你再继续说你其他的依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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