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贤妃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夏元熙目光一抬，看向贤妃，目光之中的沉冷令人一见便觉心惊胆寒。
　　皇后脸上微微变色，声音也沉了下来，斥道：“贤妃，你指责慧婕妤不遵宫规，不守妾妃之道，你可知这乃是极重的罪名？你可有证据吗？”
　　贤妃道：“嫔妾之前听丽贵人说了些事情，但是心中只是疑惑，不敢当真，可是今日的事，却让嫔妾不得不信了。”
　　“哦？丽贵人说的。”皇后的目光移向丽贵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丽贵人可愿在皇上和本宫面前说个清楚？”
　　丽贵人本来听贤妃提起她的名字，心中就是一惊，身子不由自主向后一缩。及至皇后相问，在场众人纷纷看向丽贵人，投来的目光有的怀疑，有的愤怒，有的好奇，有的幸灾乐祸，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纤尘手指微微一颤，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难道是嘉怡走漏了口风，将她与晋陵王和临川王兄弟曾经有过的往来说了出去？
　　还是晋陵王抑或临川王那边出了纰漏，让人知道了些蛛丝马迹？
　　或者问题完全是出在自己宫中？虽然她与夏元舒的数次池畔清谈，夏元昭雪地里相救，这种种情形甚至连掬香和澜月也不知道，可是难保没有人捕风捉影，就猜出了些什么。更何况夏元昭在除夕夜相赠嘉怡烟火，嘉怡拿了来在长春宫燃放的事，真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就算凭空也能编造出些闲话来。
　　她虽与晋陵王和临川王并没有什么耳鬓厮磨、山盟海誓的情弊，可是谁能知道夏元熙会怎样想呢？他，可是当今皇上啊，威加海内，曾经统率千军万马的大元帅，曾经平定戾太子叛乱、亲手杀死自己兄长的天策上将军！
　　她，从来不敢奢望他对自己的那一份情怀，能胜得过他作为一代帝王的威严。
　　心中虽然掀起如此这般的滔天巨浪，纤尘表面上却没带出半分，只是如往常一般恬淡娴静，唇角不失时机地轻轻一抿，似乎觉得贤妃所言很是好笑，甚至不值一驳。
　　夏元熙也不言语，只是将刚才注视着贤妃的目光移向丽贵人，吓得丽贵人玉手一颤，几乎将手中的团扇都掉落在地上。
　　贤妃见丽贵人好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暗骂果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暗中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催促道：“丽贵人，在皇上和皇后娘娘面前，你之前是怎么跟本宫说的，直说出来便可，皇上自有圣断。”
　　丽贵人抬头看了一眼贤妃，贤妃双目之中射出的凌厉光芒，顿时让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再想想贤妃从来霹雳雷霆一般的手段，忤逆过她的人是如何下场，那可并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但凡得罪过贤妃的人，潞国公在宫外也不会让她的家人好过。
　　丽贵人暗中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抬起头来，道：“嫔妾是向贤妃娘娘进言慧婕妤颇有可疑之处，嫔妾可并非是空穴来风，而是有根有据。”
　　丽贵人开始说出前几个字的时候，声音之中还微微有些颤抖，可是说完一整句话，已经昂首挺胸，很有些神气起来。
　　仿佛风吹水波，激起满池涟漪，高台之上，因为丽贵人的话而引起一番暗暗的骚动。
　　皇后看了看夏元熙，略微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皇上，今日还有吐蕃使节在场。依臣妾之见，不如先回到臣妾的灵凤宫，再慢慢计议。”
　　包括夏元熙在内，众人都觉得皇后此言颇有道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怎么能当着外国使节来处置妃嫔不贞的事呢？
　　夏元熙刚要点头，便听到贤妃凉凉地道：“此事与吐蕃使节也有牵连，如果要回到娘娘的灵凤宫再由皇上圣断，只怕也要请使节同去呢。”
　　众人齐齐地一怔。
　　淑妃掩口咳了两声，问道：“本宫想请教贤妃和丽贵人两位妹妹，两位妹妹所说的慧妹妹行为不端，这其中牵涉到的另一个人是谁呢？”
　　夏元熙携众嫔妃以马球取乐，淑妃自然也来了，只是她秉性娇弱，又有些孤僻，与众人都很是疏远，因此一直沉默不语。这会子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话出来，座中不少人都如梦方醒，深觉淑妃所问的极有道理，贤妃和丽贵人说得如此热闹，却连“奸夫”是谁都没说清楚，岂不是太过玩笑了吗？
　　贤妃瞥了淑妃一眼，心中很有些鄙夷，暗忖：都说淑妃出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原来却只不过是故作清高罢了，内心也极是庸俗好事，比之宫中其他人也未见高明多少。
　　丽贵人偷看了一眼贤妃的面色，故作镇定地道：”还能有谁？自然就是那吐蕃副使禄东合了。”
　　丽贵人说了这话，高台之上先是一静，随之便响起窃窃私语，每一个人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人人均知慧婕妤是英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如何能与异族的使臣有什么私情？
　　纤尘本来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一直在盘算该如何应变，听了丽贵人这话，心中忽然轻松下来，几案下紧紧握着衣角的双手也松了开来，嘴角轻扬，现出一个淡淡又无谓的笑容。
　　嘉怡既担心着纤尘，又担心着两位兄长，目光根本不敢向他们看上一看，一直低垂着头。听了丽贵人的话，身子一震，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纤尘。
　　纤尘凝视嘉怡，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有着许多的从容和坦然，宛如一望无际的碧海晴天。
　　嘉怡只觉得本来有些浮躁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终于也报以轻轻一笑。
　　夏元昭略带些嫌恶地看了丽贵人一眼，向夏元熙抱拳道：”皇兄，大夏与吐蕃本来已经结为秦晋之好，这对两国都是利在千秋之举。丽贵人贸然指责吐蕃使臣与慧娘娘有私情，这不仅有伤慧娘娘清誉，更有伤两国之间的情谊，有碍千秋大计。请皇兄明断。”
　　贤妃瞟向房陵长公主。
　　房陵长公主听闻贤妃和丽贵人忽然指责慧婕妤，所言者关系甚大，心中盘算了一番，本不愿蹚这一回的浑水。可是贤妃已经暗示自己应该出头，想到自己与贤妃的关系，也实在无法独善其身。
　　房陵长公主暗暗一叹，打叠起精神，向夏元昭笑道：“九哥这话就有欠妥当了。”
　　夏元昭瞥了房陵长公主一眼，没好气地道：“我哪里说错了？”
　　房陵长公主道：“吐蕃赞荣干布和咱们大夏求亲的原意，是要和大夏之间能永结兄弟之好。如若赞荣干布知道他派出的使臣不顾大义，做出伤害大夏皇室尊严的举动，赞荣干布也一定会将这等乱臣贼子处以极刑。内大相，你说是吗？”
　　房陵长公主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吐蕃使臣的席位。谁知那原本是论莽热所坐的座位竟然是空的，只有一旁禄东合还在座位上，神色很是沉着平静，仿佛房陵长公主正在指责的不顾大义、伤害大夏皇室尊严的人压根与他无干。
　　房陵长公主怔了一怔，她却并非是唯一觉得错愕的人。
　　皇后皱眉问道：“内大相哪里去了？”
　　一个内侍战战兢兢地回话道：“启禀皇后娘娘，刚才内大相下台去了，据小的猜想，内大相或许是，或许是，更，更衣去了。”
　　皇后点了点头，道：“也罢，等内大相一会儿回来，本宫再将来龙去脉说给他听不迟。只是眼前嘛......”
　　皇后眉尖微蹙，似乎有些为难。
　　房陵长公主道：“皇嫂，内大相虽然不在，但是事实却改变不了。皇兄和皇嫂不如做个决断，虽然由咱们大夏来惩戒吐蕃的使臣未免不妥，但是紫宸宫里面的人，可还都该由皇嫂处置呢。”
　　夏元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就凭房陵你的几句话，难道就要让皇嫂处置宫里面高位的娘娘了不成？连戏文了都说，皇家的刀快，但是不杀无罪之人。你们这么没头没尾的几句话，又算得了什么？”
　　房陵长公主到底年幼，被夏元昭一通抢白，不由得怔住了，但是还是要嘴硬，强自分辩道：“丽贵人既然说有根据，那自然是有根据的了，否则好端端地，谁会来诬告慧婕妤？”
　　夏元昭好整以暇地道：“那倒也说不准哩，慧婕妤很得皇兄的圣意，这是宫里面人人皆知的事，谁都知道女人若是妒忌起来，有多么可怕。”
　　贤妃紫涨了一张粉面，怒道：“临川王爷难道是在暗指本宫诬告慧婕妤吗？”
　　皇后也觉得夏元昭此言有些不妥，蹙眉道：“五弟。”
　　夏元昭笑道：“臣弟失言了。不过比起来毫无任何证据的诬告，臣弟倒觉得自己所言更有些根据呢。”
　　丽贵人大声道：“嫔妾并非是诬告慧婕妤，嫔妾自然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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