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丽贵人听着贤妃、房陵长公主与临川王等人之间的唇枪舌剑，早已目瞪口呆，听贤妃唤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是，嫔妾还有别的证据。数日之前，贤妃娘娘与谨婕妤娘娘、嫔妾、玉才人等人路过上苑，忽然听到一旁树林中传出说话的声音，嫔妾好奇，探头一望，才知是慧婕妤与那禄东合正在窃窃私语，形容很是亲昵。”
　　夏元昭一怔，转头看向纤尘，却见纤尘形容平静，目光微垂，端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皇后连忙追问道：“这话可当真吗？”
　　贤妃道：“确有此事，当时嫔妾还曾斥责那吐蕃副使，说他不识礼仪，不该在宫中私会嫔妃。嫔妾本是一番好心，却被慧婕妤抢白了一顿，嫔妾只当自己自讨没趣罢了。”
　　皇后也不理她，向谨婕妤问道：“谨婕妤，当时你是否也在场？”
　　谨婕妤近来颇为不愿卷入贤妃与其他娘娘小主们的恩怨中，可是今日避无可避，她也不愿得罪贤妃，只得勉强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那一日嫔妾确实在场。”
　　“你可曾看见如贤妃和丽贵人所说，慧婕妤与吐蕃副使之间超越了妃嫔与外国使臣应有的礼仪？”
　　谨婕妤微一犹疑，忍不住看向纤尘，纤尘抬起眼波与谨婕妤对视了片刻，那平静泰然的目光，让谨婕妤猛然间想起一幕幕情景来：
　　数九寒天，纤尘携着怀泰的手，怀泰穿着旧夹袄，裹着她的银鼠褂；
　　纤尘镇定自若地站在皇上面前，证明自己是在蔷薇院遇到的怀泰，而景明宫走水与怀泰无关；
　　纤尘带着温柔笑意，陪在夏元熙身边，将怀泰送回到绛阳宫来，那是夏元熙一年多来头一回再次踏足绛阳宫......
　　一桩桩，一件件，在谨婕妤心上一闪而过，她纵然是个铁石心肠、天性凉薄如纸的人，也说不出那一个“是”字。
　　贤妃见谨婕妤迟迟没有回答皇后的话，已经有些不耐烦起来，低声喝道：“谨婕妤，皇后娘娘正在问你的话。”
　　谨婕妤身子一震，垂下头来，暗中咬了咬牙，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那一日嫔妾和丽妹妹跟随贤妃娘娘，确实见到慧婕妤和那吐蕃副使正在交谈，至于他们说了些什么，嫔妾就完全不知了。”
　　谨婕妤这么说着，心中暗道：慧婕妤啊慧婕妤，我能帮你的，也就只能到这里了，有贤妃和丽贵人言之凿凿在先，我还有怀泰要照顾，怎么也不能为了你，将我们母子的性命都赔了进去。
　　贤妃对谨婕妤的回答似乎并不太满意，但也挑不出太多错处来，狠狠地横了谨婕妤一眼，向夏元熙道：“皇上，连谨婕妤都证实了慧婕妤与吐蕃使臣私下来往确有其事，这已经是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好说？请皇上赐罪慧婕妤。”
　　夏元熙神色阴沉，只是沉默地看着纤尘。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清脆之中带些凉泠之意：“嫔妾想请教贤妃娘娘，既然贤妃娘娘当时便觉得慧婕妤有失仪之处，贤妃娘娘可是高位的娘娘，位列四妃，为何不立刻处置慧婕妤，却偏偏要拖到此时呢？”
　　众人看去，说这话的人原来是如玉。她一只手有意无意地轻轻抚摸着腹部，一只手从后面撑在腰间，很是突出有孕在身的体态。如玉一边淡淡地向贤妃发问，脸上犹自挂着淡淡的笑容，这笑容里也似带着两分淡淡的讥诮之意。
　　玉才人立刻反驳道：“清妹妹敢情是在说笑吗？贤妃娘娘怎么会故意隐瞒？”
　　如玉点头笑道：“嫔妾可没有说贤妃娘娘是故意隐瞒。想来娘娘们一定都希望维持紫宸宫的清净守礼，一定不会有人要等到出了什么乱子，才肯说出自己的英明见解，借此自恃自重。”
　　如玉这话说得极是毒辣，她一字不着贤妃，却让人明明白白知道她是在指责贤妃未曾尽到作为高位娘娘的责任，德行有失，不配四妃的尊荣。
　　自从如玉入宫那一日起，贤妃便看着她很是不顺眼，奈何如玉很快争气地怀上了龙裔，又有太后、皇后、襄阳长公主等人撑腰，一时间倒让贤妃无可奈何。此时听如玉指摘自己未能及时向皇后娘娘禀报慧婕妤失仪之事，话里话外还在隐隐暗示自己是故意隐瞒不讲，冷眼看着宫里闹出乱子，这可与慧婕妤失仪是同样的大罪。
　　贤妃哪里能容得一个小小的才人竟然敢当着皇上皇后的面，指摘起自己来了？顿时怒从心头起，冷冷地道：“本宫当时已经责备过慧婕妤了，慧婕妤素来伶牙俐齿，怎么会将本宫的话放在心上？”
　　如玉似乎恍然大悟，脸上倏忽展开一个娇媚的笑容，道：“嫔妾倒忘了，娘娘如今没有了协理六宫之权，因此无法惩治慧婕妤呢。那是嫔妾错怪娘娘了，请娘娘恕罪。”
　　如玉口口声声说着请贤妃恕罪，字字句句却都是在往贤妃的伤处撒盐。因为翩婷脚伤一事，贤妃被下旨夺了协理六宫之权，本来这权柄在她还是昭仪的时候就已经握在手中了，谁料到晋为四妃之一，却失了这在后宫之中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乃是贤妃生平的奇耻大辱。
　　贤妃脸上变色，脱口而出道：“清才人应该庆幸，本宫现在手上确无协理六宫之权。”
　　如玉“哎哟”一声，一手掩住胸口，一手抚上腹部，转头向上道：“皇上，嫔妾愚钝，不识贤妃娘娘话中真意，难道娘娘竟然是立定决心惩戒嫔妾不可了吗？嫔妾心中的恐惧无以复加，连腹中的孩子都在颤抖呢。”
　　纤尘一直沉默着听着贤妃和丽贵人对自己的指责，也不急着为自己辩白，见夏元昭不遗余力地为自己争辩，心中很是感激。忽然见如玉出来和贤妃作对，虽不是直接地为了维护自己，可是仍然让贤妃自顾不暇，心中不免暗暗称奇。细算起来，纤尘和如玉不仅没什么交情，还因为太后和皇后的缘故，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嫌隙，难为如玉今日倒如此帮衬，难道她并不只是太后手里的一枚棋子，还有自己的一些别样的打算吗？
　　夏元熙虽然一直沉默不语，但每一句话都听在耳中，如玉言语行事未免骄纵了些，可是贤妃语含威胁也是事实。夏元熙抬头看了贤妃一眼。
　　皇后觉得如玉未免有些过于恃宠生娇，说得多了，做过了头，只怕夏元熙不喜，毕竟至今为止，如玉还是太后为她一力挑出来的巩固她这后位的得力助手。
　　皇后叫了一声：“清才人。”目光之中也暗含了一分警告。
　　如玉抿了一抿嘴，向贤妃道：“嫔妾一时失言，得罪了贤妃娘娘，还请娘娘赎罪。”
　　贤妃如何不知如玉这在皇上面前委曲求全的赔罪比直接顶撞她更要恶毒？只是眼前还不是与她翻脸的时候，无论是慧婕妤，还是另一个同样怀有身孕的婷美人，都更是贤妃的心头大患。
　　贤妃暗恨道：迟早有一天让你领教本宫的手段。脸上却勉强带上一丝笑容，道：“清妹妹快人快语，本宫不放在心上，罢了。”
　　贤妃又转向皇后道：“刚才清妹妹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嫔妾确实在看到慧婕妤行为不端时，便该将此事禀报给皇后娘娘，听凭皇后娘娘定夺。不过听闻那几日，三皇子身体有些不适，很让皇后娘娘忧心，嫔妾不敢再给皇后娘娘增添烦闷。”
　　襄阳长公主想了想，点头道：“是了，前些天怀文是病了几日，本宫还进宫来探望过他，没想到贤妃娘娘也是这么体贴。”
　　襄阳长公主这话似是称赞贤妃，又似是有些嘲讽之意，贤妃却只当没听见，继续道：“嫔妾想到宫中除了皇后娘娘之外，还有德妃姐姐也有协理六宫之权，因此嫔妾便去了栖鸾宫，与德妃姐姐商议此事。”
　　皇后一怔，看向德妃，问道：“果有此事吗？”
　　德妃见隐瞒不过，只得站起身，道：“贤妃妹妹确实来找过嫔妾，说见到慧妹妹和吐蕃使臣私下里密谈。”
　　皇后双眉微蹙：“那你为何不禀报本宫？”
　　德妃低声道：“嫔妾只是觉得这并非什么大事，算不得慧妹妹行为不端的证据，嫔妾因此并未责罚慧妹妹，也不曾禀报皇后娘娘。”
　　皇后叹道：“你们怎么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宫中的姐妹们越来越多，若是没有立下规矩，日后又怎么去约束后晋的妹妹们？更何况慧妹妹身为婕妤，已经是高位的娘娘了，更该谨言慎行，若有违反宫规之事，更要严惩才是。”
　　德妃垂首道：“是，嫔妾知错了。”
　　皇后目光移向纤尘，道：“慧婕妤，适才丽贵人的话，你可有什么可为自己辩解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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