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小主为何不肯回禀皇后娘娘已经痊愈了？别的小主都有恩宠，小主如果不再抓紧些，岂不是更要落后了吗？”
　　掬香为纤尘卸了钗钏，用梳子慢慢梳着这一头乌鸦鸦的好头发，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都问了出来。
　　纤尘将双手浸入澜月端来的温水中，这才道：“掬香你说得很明白，我一时不察，中了暗算，已经落后别人一步了。只是现今却急不得，我只是在等待最好的时机。”
　　“时机？”掬香有些不明白。
　　纤尘点了点头：“对，时机。采薇姐姐现在正在得宠，我贸贸然站出来，就算一时得些恩宠，也不见得会长久，还不如先看清形势再说。”
　　“奴婢只怕啊，别的小主都得了圣宠，站稳了脚跟，就没有小主的立足之地了。”
　　纤尘一边不慌不忙地洗着手，一边似随口问道：“掬香，以前在咱们府里头，每逢年节，夫人都会给你们新做几身衣裳，这一年年积下来，可也不少了，可是每年过年，你是想着已经有很多心爱的衣裳，不需要新的了呢？还是仍然想要新衣裳啊？”
　　掬香虽然不明白小主为什么这么问，仍然答道：“奴婢当然还想要新衣裳啦。”
　　澜月似乎已经有些明白了纤尘的意思，在一旁抿着嘴儿笑。
　　纤尘也笑道：“这就是了。你纵然已经有了很多合身、可心、又漂亮的衣裳，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新衣裳。每一块布料都能成为新衣裳，可是并不是每一块布料都会成为合身又可心的衣裳。皇上的宠爱，也是如此。”
　　纤尘将手在澜月捧上来的手巾上仔细擦干，这才又抬起头来：“纵然宫里面已经有了很多位美貌又多才多艺的娘娘，可是皇上仍然会宠爱新人，只是当这新人不再新的时候，是不是还能让皇上时时记起、挂在心上？那就要看自己的道行和造化了。”
　　掬香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奴婢明白了。小主是正在心中考量，怎么才能成为皇上最贴身又是最可心的那件衣裳。”
　　纤尘忍不住笑道：“理儿倒是这么个理儿，不过让你这么一说，又似乎太过直白了些。”
　　澜月道：“小主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暂且不报痊愈，暂不侍寝的吧？不过小主这么明显地表露心思，难道不担心安太医泄露出去吗？这可是欺君大罪，安太医身上担着好大的干系呢。”
　　纤尘淡淡一笑，又带着两分冷然之意：“你当他是在为我担着这么大的干系吗？”
　　“怎么？”澜月想了好一阵，忽然睁大了眼睛：“难道……是梅美人？安太医会和她有什么关联吗？”
　　纤尘淡淡地道：“上一回我说暂且不追究这暗中洒下黄杜鹃花粉的人，安太医就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刚才安太医来的时候，我和梅美人本来说话说得好好的，可是她自知道了给我诊症的是安太医，就有些坐卧不安起来，后来听说安太医来了，坐也不坐，立刻就走了。所以你领安太医进来后，我试探了几句，虽然表面是在和你说着话，其实却是在暗中察看安太医的神色。所幸他也是个聪明人，竟是一点就透。”
　　澜月掩住嘴，惊怕地道：“难道梅美人和安太医……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纤尘摇头道：“这里面的情由，我现在也还猜不透。咱们入宫这才几日？哪里就能这么快和太医院的太医结交下了呢？可是若是说在宫外面时候的事，梅美人原籍是会稽，江太医却一直在故乡晋阳行医，这又是天南海北的。”
　　掬香忍不住插嘴道：“经小主刚才那么一说，似乎倒是梅美人不愿意见安太医，安太医倒顾念着梅美人呢。其实据奴婢看来，梅美人的容貌只能说颇为清秀，却远远称不上什么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哪里就能那么令人倾倒了呢？竟连皇上都对她另眼相看。”
　　纤尘许久没有言语，好一阵，才又似感慨又似叹息地道：“这容貌美艳，固然能吸引别人的目光，可是真的能令人倾心难忘，又绝非是容貌所能决定的了。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又哪里是说得清、道得明的？”
　　澜月和掬香都被这话触动心事，良久无言。
　　纤尘叹息了一回，又道：“这件事究竟如何，也还不用忙，且放在那里，我回头细细参详罢。这段时日，你们总归是要谨慎些，别被别人挑了错处去，也别给人可乘之机。”
　　澜月和掬香都应下了。
　　接下来的数日，纤尘每日里仍然种花、练字、画画，澜月、掬香以及长春宫的内侍宫女们，既在宫里小心地侍奉着主子，又在外面不着痕迹地打探着消息。
　　这一日，纤尘刚临了一副顾闳中的仕女图，打量了一阵，心中也有几分满意，这才放下笔，回身道：“掬香，澜月，你们俩跟我出去走走，去积珍宫看看梅美人。”
　　掬香有几分惊喜：“小主肯出门了？也好，总在宫里闷着也不是法子，即使生病也该四处走走。”
　　澜月一边取来衣裳替纤尘换上，一边低声道：“小主既然要出门，与其去积珍宫，还不如去钟粹宫，毕竟婷小主前日刚晋了婷美人，小主于情于礼也该去贺一贺。”
　　见纤尘只是默默地换衣裳，澜月问道：“小主可是着恼了婷美人和妍宝林？”
　　纤尘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道：“毕竟我这一回病了许久，她们还能不时遣人来问问，送些东西来，也就很是顾念旧情了。”
　　澜月道：“那小主就更该去了。宫中谁不知道现在是婷美人承宠，听说皇上很是欣赏婷美人的舞姿，称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额外还将从前自南秦得的步步金莲都赏赐了婷美人，可说是风头一时无两呢。”
　　纤尘越听越是皱眉，道：“我虽然已经想到宫中宠爱，不过是朝秦暮楚，却也没料到，不过数日的功夫，采薇姐姐居然这么快就失了宠。”
　　澜月低声道：“宫中确也有些流言蜚语，都道之前梅美人受宠之深，夜夜专房，是宫中前所未见的，平白无故陡然间又不再蒙召，也是闻所未闻。”
　　纤尘唇角微微一扬，似乎颇为不以为然，道：“积珍宫采薇姐姐那边，这会子心情一定不大好，我总得去瞧瞧。钟粹宫想必热闹得紧，我又何须去锦上添花？”
　　澜月低头替纤尘整理衣襟，忽然一笑。
　　纤尘横了她一眼：“怎么？你是觉得我心胸狭窄，看不得翩婷姐姐得宠？”
　　澜月笑道：“不是。本来奴婢见小主虽然年纪轻轻，却事事都想得周全，滴水不漏，一悲一喜都不轻易示人。今日才知小主也是个有几分傲气的，也有发脾气的时候，这才真的像小主这个年纪的年轻姑娘。”
　　纤尘也忍不住笑了一笑，又叹道：“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罢了，就先去钟粹宫罢。”
　　“小主可要带些贺礼？”
　　纤尘四处看了看，随手向案上一指：“就将我适才临摹的这张仕女图卷起来带着罢。”

　　钟粹宫中，翩婷和晓妍正坐在一处，细看各宫送来的各色礼物。
　　晓妍拿起一匹绸缎，笑道：“姊姊，皇后娘娘送的这几匹软烟罗实在是难得的，刚才琴韵亲自送来的时候不是说了？这是杭州织造进上来的贡品，做成帐子是最好不过的了，远远看去竟如同漫天云霞相似。”
　　翩婷道：“晓婷你若是喜欢，拿一匹去就是了。你是我的妹妹，我得的什么不也都是你的吗？”
　　晓妍抿嘴笑道：“那妹妹可不敢。皇上的恩宠，那可都是给姊姊一个人的。”
　　翩婷赧然一笑。
　　晓妍看了一圈，又站起身来，走到地中间放置的一件物事旁，笑道：“不过凭是哪一宫娘娘的赏赐，都及不上皇上赐的这步步金莲，又贵重又精致。”
　　原来这数十朵金莲花都嵌在一面精雕细镂的紫檀架上，这紫檀架上雕出了片片莲叶的形状，时卷时舒，形态各异，但是每一片都惟妙惟肖，依稀仿佛一阵微风吹拂过荷塘的模样。那用黄金打造而成的莲花，熠熠生辉，每一朵都是碗口般大小，半嵌在莲叶中间，莲瓣微卷，半开半闭，露出中间盈盈的莲蓬，恰好容身姿纤巧的舞者立足。
　　晓妍手指拂过一朵金莲花，叹道：“听闻昔年南秦的潘贵妃善舞，因此南秦后主才打造了步步金莲，令其在莲上起舞。如今皇上将这步步金莲赐给了姊姊，大约一是彰显皇上对姊姊的宠爱，二是姊姊的舞姿实在是天仙化人，正该有这金莲相配。”
　　翩婷心中有几分得意，嘴上却只是道：“我实在是受之有愧。听闻淑妃娘娘舞姿冠绝紫宸宫，我哪里及得上呢？”
　　晓妍笑道：“淑妃娘娘是从前南秦的公主，潘贵妃是她母妃，这件事宫中虽然无人敢提起，却也是无人不知的。不过姊姊也是谦虚了，连皇上都称赞姊姊的舞姿呢。如若不是姊姊的舞姿冠绝六宫，这步步金莲又怎么会赐给姊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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