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纤尘见了他的神情，心中微微一动，将手中的软枕交给掬香：“掬香，这个枕头，你先收起来，小心包好了，也别再用了。”
　　“小主，这……”
　　纤尘摇了一下头：“这件事，先就这么罢了，皇后娘娘统率六宫，日理万机，暂且不要用这些事去打扰皇后娘娘。”纤尘声音虽不高，语气在平静中却带着坚定。
　　掬香只得应道：“是。”
　　安守纯暗中似乎松了一口气。
　　纤尘看向他：“安太医，既然寻到了根源，我这病好得也该会快一些吧？”
　　安守纯道：“应是如此。卑职一会儿再派人送药来，小主如常用药。以后每日一早，卑职就来为小主请脉，直到小主痊愈为止。”
　　纤尘吁出一口气：“如此就拜托安太医了。”
　　掬香送安守纯出去，这边澜月低声问道：“小主不让禀报皇后，可是有什么顾虑吗？”
　　纤尘先是叹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道：“就算知道了枕上有黄杜鹃花粉，咱们又有什么别的证据吗？即使禀报了皇后娘娘，也不过是不了了之，保不齐还有人会说这是我自己洒上去的，只为了诬陷其他几位小主，或者是我宫里的宫女干的，到那时，你们只怕都要被拘去掖庭去受刑拷问。这岂不都是因小失大了？”
　　掬香正从外面进来，本来还想向纤尘问个究竟，听了这话，也默默无言。
　　澜月道：“小主说得是。只是不知这究竟是哪一位小主暗中下的手段。”
　　纤尘苦笑道：“她们都是我的姐妹，无论是谁做的，都足以令人心寒齿冷了。”她侧过头去，望向窗外，语气阑珊，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原来，在这宫墙深院里面，连一点点的真心真情都是奢求。”
　　掬香道：“依奴婢看，一定是梅才人。她容貌、资质都远不及小主，这才起了这等阴毒的心思，想害了小主，自己就在新晋的小主中拔了头筹，想得倒美！恩将仇报！亏她还有脸面再过长春宫来探视小主。”
　　纤尘转过头来：“这也未必。她已经是蒙皇上另眼看待的了，这在宫中人人皆知。无论我是否有恙，都盖不过她的风头去。”
　　澜月道：“婷才人和妍宝林是亲姊妹，也难保不会是她们姊妹想联手在新晋小主中独占恩宠。”
　　纤尘沉默良久，才道：“狄家与我江家是世交，我也实在不愿这般揣测她们。罢了，这些先都放下不提，也不必多加猜疑了。回头你们二人脸上也不能露出些许来，这件事只是在心里记着罢。日后多加谨慎，也就是了。”
　　澜月和掬香点头称是。
　　澜月想了一想，又道：“据奴婢看，这位安太医似乎另有隐情，刚才小主说不再追究，安太医似乎松了一口气。”
　　掬香也道：“正是呢。难道他和下毒之人相互勾结，因此才不愿小主追究吗？”
　　纤尘淡淡一笑，道：“若真是如此，他就不必揭穿原来这花粉是洒在枕上的了。不过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也参不透，现在我只知道在这宫里面，安太医倒是比旁人更值得信赖。”

　　果然第二日，纤尘脸上的红肿就有好转，症状一日轻似一日，可是等到脸上没有一丝痕迹之时，已经是五月下旬了。
　　掬香掣着菱花镜，替纤尘左右照着，喜孜孜地道：“小主已经全都好了，这脸上的肌肤如桃花般白里透红，娇嫩细腻，更胜往日呢。”
　　纤尘叹道：“总算是没有破相，也算是终于能舒一口气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小宫女彩鹃忽然进来禀报：“启禀小主，积珍宫梅美人又来了。”
　　掬香向纤尘问道：“奴婢可是要像之前那样，告诉梅美人，小主不能见风，不便见客？”
　　纤尘微一沉吟，道：“你去请梅美人进来吧。”
　　纤尘整了整衣衫，站起身迎上前，这时掬香已经请了采薇进来，身后还跟着采薇贴身的宫女桃叶。
　　采薇见纤尘迎到门口，连忙一把握住纤尘的双手：“纤尘妹妹，怎么就出来了呢？你这脸上刚好些，还是不该见风，总要好生歇着才是。”
　　纤尘浅笑道：“承蒙姐姐关心，妹妹已经好得多了。姐姐请坐。”
　　纤尘细看采薇，只见她穿一领水红色流彩飞花点翠交领襦衫，系着撒花烟罗裙，一头乌亮的黑发挽了一个元宝髻，当中是仙宫夜游金镶翠的华胜，鬓边斜插着金累丝镇宝巧蝶赶花簪，耳下一双七宝玲珑珰，不仅比之前见时妆饰华丽了许多，而且略见丰润，更添了从前所不及的娇艳之色。
　　纤尘心中虽有感慨，脸上却没露出分毫，只是笑道：“姐姐新晋了美人，我在病中，还没来得及给姐姐道喜。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姐姐瞧着倒是比前些日子更美了。”
　　听了纤尘这么说，采薇反而微红了眼圈，一把握住纤尘的手：“妹妹可有怪我吗？这恩宠本来应该是妹妹的。”
　　纤尘也反手握住采薇的手，道：“姐姐说得是什么话？皇上看重姐姐，在选秀时已经明明白白的了，这些都是姐姐应得的。妹妹实在为姐姐高兴呢。”
　　采薇垂下头，道：“妹妹能不怪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本来咱们姐妹四个都好好的，在一起说笑玩闹，何等开心。可是你先是病了，不能见人，后来开始侍寝后，翩婷姐姐和晓妍妹妹与我也日渐疏远，到如今只撇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了。”
　　纤尘安慰道：“姐姐别多心，翩婷姐姐和晓妍妹妹本来就是亲姐妹，现今又住在一个宫里头，比别人亲密些也是应该的。”
　　采薇低头笑了笑，将话头转开去：“我险些都忘了。我给妹妹带了些燕窝来，益气养颜，是最好不过的，正好适合妹妹久病之后。”说着，扬了一扬手，桃叶捧过来一个锦盒。
　　纤尘道：“如此就生受姐姐了。”
　　纤尘让掬香接了过去，又道：“姐姐想得周全，不时送来些绸缎、时令鲜果，想来都是姐姐得的皇上的赏赐，妹妹倒受之有愧了。”
　　采薇叹道：“我一个人，能用得了多少？咱们当日说好了有福同享，这些许物事，值得了什么？”
　　见采薇神情恳切，言语之中带着真情，纤尘也不由得有两分感动，只是含笑颔首。
　　采薇又细看了纤尘一回，道：“之前听说妹妹发了过敏之症，影响容颜，现在看来，已经是大好了。妹妹是否已经禀报了皇后娘娘呢？也该由皇后娘娘安排妹妹侍寝了。”
　　纤尘忙道：“妹妹虽然脸上好些了，可是安太医说，妹妹这过敏之症虽然发在脸上，却是由体内热毒引起的，这体内热毒未去，只怕担心将病气过给了皇上。所以还要谨慎服药，但求彻底去了这病的根儿。”
　　纤尘后来说的这一大段话，采薇却似浑然未听进耳朵里去，只是一怔，问道：“安太医？”
　　“正是。是太医院新来的一位供奉，据说是晋阳的名医，祖传的医术，名不虚传。姐姐也不妨指了他来请平安脉。”
　　采薇贝齿轻咬着下唇，道：“多谢妹妹的举荐。日后我若身体不适的时候，再考虑这个罢。”
　　纤尘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姐姐甚得圣宠，不知宇文昭仪可有难为姐姐啊？”
　　“那倒不曾。我每日里也少与人来往，不常在园子里走动。和宇文昭仪甚少碰面。”
　　“那就好。”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彩鹃又进来禀报：“启禀小主，安太医请脉来了。”
　　纤尘还未说话，采薇已经连忙站起身来：“见妹妹已经大好了，我实在为妹妹高兴。这会子我也该回宫了，改日再来看妹妹。”
　　纤尘站起身笑道：“既然安太医来了，姐姐不如让他请个平安脉，瞧瞧他的医术如何。”
　　“不必了，我宫中还有事，也该回去了。”
　　纤尘只得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姐姐了。”
　　纤尘要送，采薇只是推辞不用，最后还是由掬香代替纤尘送了采薇出去。
　　澜月引着安守纯进来，纤尘第一句话先问道：“刚才在院子里可见到梅美人了？”
　　澜月笑道：“见到了。数日未见，梅才人不仅晋了美人，出落得也越发俏丽了。”
　　纤尘点了点头，这才向一旁的安守纯问道：“安太医满头大汗，可是天气热的缘故吗？”
　　安守纯忙道：“卑职走得急，因此才满头大汗。谢小主关怀。”
　　纤尘道：“既然如此，安太医就先歇一歇，喝口茶，再请脉不迟。”
　　安守纯喝了一杯澜月斟的茶，定了定神，道：“卑职已经没事了，为小主请脉要紧。”
　　请过脉，安守纯又仔细端详了纤尘的双颊一阵，这才躬身道：“恭喜小主，小主的过敏之症已经痊愈了。”
　　纤尘唇边带笑：“是吗？安太医医术高明，我信任得紧。不过我到今日还觉得身子懒懒的，似乎还有病气未去，总得好生调理一番才行。”
　　安守纯一怔，抬起头来，看向纤尘。
　　纤尘也只是含笑看着他，道：“刚才梅美人来了，也是这么说。看来还要麻烦安太医一番了。”
　　安守纯一咬牙，低头道：“听凭小主吩咐。”
　　纤尘端起茶盏，浅浅地啜了一口，道：“并不是我要吩咐什么，而是安太医出于医者父母心，一定要将我的病症完完全全料理痊愈了，这才算是尽到职责。”
　　安守纯仍然低着头，道：“卑职失言了。是，是卑职见小主仍有病气未去，这才继续为小主调理。卑职回去就开些益气养胃平中的药来。”
　　纤尘一边将茶盏放回案上，一边道：“不知安太医在太医院如何记录入案啊？”
　　安守纯道：“卑职会呈报：小主身子一向虚弱，此番过敏之症乃因时气不合、内外交济所致，因此症状虽不大显了，还是要细心调养一番，才能痊愈。”
　　纤尘笑道：“如此就有劳安太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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