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纤尘眉头微微一皱：“黄杜鹃花粉？”
　　“正是。杜鹃花颜色以粉红、粉紫色居多，其余颜色甚是少见，这粉红亦或粉紫的杜鹃花，却是无毒的，惟有黄、白两色有毒。其中黄色的杜鹃花花朵和枝叶中均含毒素，人若是误食了，不免有性命之虞。这花粉却没有这么厉害，但是如果接触到皮肤，接触之处就会红肿胀痛，比普通的容易引起敏感之症的花粉柳絮还要厉害十倍。幸好小主素日里并无这样的过敏症候，否则若是早有宿疾，被这黄杜鹃花粉引发，不止红肿，怕是还要溃烂化脓，到时就算医得好，难免也会留下些许疤痕。”
　　纤尘蹙眉道：“只是这长春宫中素无杜鹃花，怎么会出现黄杜鹃的花粉呢？”
　　安守纯道：“卑职也觉得奇怪。不过皇宫之中遍植花草，或许小主这几日在宫中走动时，接触了黄杜鹃而没有注意，也是有的。”
　　纤尘想了想，只得道：“或许如此罢。”
　　安守纯道：“卑职这就去给小主开方子，回头送了药来，一剂煎汤后膳后服用，另一剂煎汤放凉后早晚用来净面。”
　　澜月问道：“请问太医，咱们小主多久可以痊愈？”
　　安守纯道：“这红肿消退，不过是三五日功夫，若是想去得一丝痕迹不留，若没有十天半月，只怕也难见功效。”
　　澜月略有些担忧地看了纤尘一眼。少了这半月时间，在新晋小主之中争得皇上恩宠一事上，可就落了后了。
　　纤尘神色却仍然从容：“如此就有劳安太医了。”
　　“这是卑职职责所在。卑职这就去给小主开方。”
　　纤尘道：“这却不忙，我还有些关于这病情的事想问一问安太医。安太医请坐，掬香看茶。”
　　安守纯只得坐了，接过掬香奉上的茶欠身道谢。
　　纤尘却没问病症的事，仿佛在闲话家常：“安太医年纪轻轻就入了太医院，不知是哪里人氏？”
　　安守纯道：“有劳小主见问，卑职是晋阳人。”
　　“能进太医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我听说既要同乡京官具保，又要经过院史、院判以及其他太医们的验看、考察，层层挑选，没想到安太医这样的年纪，就有这般本领。”
　　“卑职三年前就入京参加了太医院的验看和选拔，但是因为一来太医院无缺，二来……卑职家中有事，所以一直未曾补缺，直到数月前卑职才进京候补，正逢数位同僚告老还乡，卑职这才有幸入了太医院。”
　　澜月在一旁听着，心中却明白这虽然看似闲叙，实际上纤尘却是在盘问安守纯的底细，以断定是否听由他诊症开方。
　　澜月笑道：“原来安太医是晋阳人，奴婢的母亲也是晋阳人，奴婢幼年曾经在晋阳的外祖母家住过些日子。怪不得奴婢刚才听太医说起花粉柳絮几个字时，觉得耳熟呢。”
　　安守纯眼睛一亮：“原来姑娘也可以算是晋阳同乡了。”他赧然一笑：“乡音未改，倒让小主和姑娘见笑了。”
　　纤尘浅浅一笑，道：“怎么会？谁没有故乡呢？带些乡音，也是不忘故土的意思。”
　　澜月忽然想起一事，道：“是了，奴婢幼年住在晋阳时，恰好赶上一次痘症时疫蔓延，当时晋阳城内外不少人都染上了。多亏了一位安大夫不畏疫情，每日里探看患病的乡亲，亲手为大家熬药，这才救了大多数人的性命。后来朝廷为了表彰安大夫，还赐了一块‘仁心仁术’的匾额。”
　　安守纯欠身道：“姑娘说的正是家父。”
　　纤尘颔首道：“原来安太医是家学渊源，因此才如此年纪轻轻，就入了太医院。”
　　纤尘沉吟片刻，微微一笑，道：“关于我这症候，安太医说得清楚明白，我也没有什么再要问的，就劳烦安太医开方了。”
　　安守纯跟着掬香去那边案上写方子，不多时写就，双手捧着来奉给纤尘：“卑职方子已经开好，请小主过目。”
　　纤尘却看也不看，道：“我不懂医术，一切就都由安太医料理罢。”
　　掬香上前送安守纯，一边递过银袋言道小主请喝茶，谁料安守纯忙不迭地摆手道：“为小主请脉看症，是卑职的分内之事，卑职不敢再领小主赏赐。”
　　掬香不得要领，只得回头看向纤尘。
　　纤尘含笑颔首道：“既然安太医执意不要，掬香，你也不要为难安太医了。”
　　掬香受了银袋，福了福，道：“那我再替小主谢过安太医。”
　　等到安守纯走了，纤尘才向掬香笑道：“你这丫头也机灵了许多。”
　　掬香只是问：“小主，你看这位太医信得过吗？”
　　纤尘叹道：“事到如今，咱们也只得信任这位太医了。不过据我看来，这位太医虽然年纪轻，也有些不谙世事，但是却是个率真正直的人。”
　　澜月道：“奴婢也是这么觉得。相比起太医院诸位老资格的太医油滑世故，甚至教人弄不清楚究竟是谁的亲信，这位刚入太医院的年轻太医或许倒还更值得信任些。”
　　纤尘颔首，道：“澜月，你去回皇后娘娘，就说太医看过，说我这是过敏之症，需要慢慢调养。掬香，回头安太医送进来的药，你亲自看着煎出来，一定要小心些。”
　　澜月和掬香齐声答道：“是。”
　　纤尘幽幽一叹。
　　这宫里面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可是这宫里面最不能缺的也是美貌，这是深宫女子安身立命最要紧的武器，她可万万不能失去啊。

　　到了晚间，慧才人突发过敏之症、不能见人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紫宸宫。别人倒也罢了，翩婷、晓妍都各自派了贴身宫女来问消息，说是如果慧才人好些了，自家两位小主就要联袂来看望。采薇甚至亲自过长春宫来探问。
　　掬香只得用纤尘吩咐过的话好言相劝，只推说是太医吩咐过不准见风，只要稍有好转就请各位小主来相见，这才罢了。
　　纤尘用了安守纯所开的药方数日，脸上不见好转，红肿竟然又愈发严重之势。
　　这一日掬香终于按捺不住，道：“这安太医也不知是医术有限，还是成心不想治好小主，一点不见疗效，甚至还更重了些。咱们还是去太医院另请一位太医罢。”
　　澜月也道：“要不由奴婢去回皇后娘娘，请娘娘亲自指院判来为小主请脉？”
　　纤尘沉吟片刻，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还是再去请安太医来参详参详罢。”
　　正说着，已经有人来禀报：“启禀小主，安太医来请脉。”
　　安守纯进来之后行过礼，抬头向纤尘脸上仔细看去，不由得面色一变：“小主难道没有按照卑职的方子服药、用药吗？”
　　掬香忿然道：“安太医倒说这话！小主日日按时按量用药了，却是这个样子。”
　　安守纯双眉紧皱，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怎么会？”猛然又抬起头来：“卑职为小主请脉。”
　　掬香搭好帕子，安守纯号了半晌脉，又问道：“这几日小主可出门了？”
　　澜月道：“小主没有出门半步，就是在屋子里看书、习字、作画。”
　　安守纯眉头皱得更紧：“这却怪了。”
　　掬香扁了扁嘴，还要再揶揄几句，见了纤尘的神色，这才不敢作声。
　　安守纯想了好一阵，忽然道：“小主请恕卑职冒昧，卑职想检视一番小主日常所用之物。”
　　听了安守纯的话，澜月和掬香脸上齐齐变了颜色。
　　纤尘反而沉着下来，脸上不见丝毫表情，凝视安守纯片刻，缓缓点头：“好。澜月、掬香，你们陪着安太医去我的卧房里走一趟，瞧一瞧各式应用之物。”
　　澜月和掬香带着安守纯进了卧房，不过一盏茶时分，三人从卧房内出来，面色俱都不大好看，掬香手里还抱着纤尘平日里用的那个黛蓝色银丝弾花四合如意纹的软枕。
　　澜月道：“回小主，安太医已经将日用之物都检视过了，说只有这个软枕上，有些黄杜鹃花粉的痕迹。”
　　纤尘从掬香手里取过这个软枕，对着光仔细看去，果然见细密银线花纹周边有些许淡淡的黄色，只是这颜色既淡、痕迹又细浅，若不是这软枕原是黛蓝的，用的又是银丝，只怕难以发觉。
　　掬香忍不住道：“小主可还记得，那一日婷才人、梅才人她们来过之后，小主才发了这过敏之症。难道是她们……”
　　安守纯一震，抬头向纤尘看来。
　　纤尘静静地道：“婷才人、梅才人、妍宝林都是我的姐妹。”
　　掬香有些不服气，还待要再说，澜月暗中拉了拉她的袖子，眼中也满满的是警告的神色。
　　纤尘抬起眼睛，看向安守纯。
　　这位年轻太医心中不由得一震。
　　自从为这位小主诊症以来，他一直谨小慎微，即使抬头双目也只是落在她脸颊上的红肿之处，这还是他头一回和她对视。他从前也曾听有人形容女子双目如同寒星，却总觉得那不过是文人墨客的陈辞滥调，如果说眼睛明亮闪烁如同星子，也就罢了，可是又怎么会带着寒意？今日见到这位小主，虽然双颊仍然红肿，可是这样一双眼睛，真是只有寒星两个字才形容得尽，不仅明亮闪烁远远就看得到，而且目光冷冷，让人不敢逼视。即使是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兹念兹的那人儿，也不曾有这寒星一般的双眸。
　　澜月小心翼翼地问：“小主，可要禀报皇后娘娘？”
　　纤尘缓缓地摇了摇头。
　　安守纯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敢问小主，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掬香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小主打算怎么做，也是你问得的吗？”
　　安守纯低下头：“卑职冒昧，卑职只是，只是……”他一句话哽在那里，说又说不出来，咽又咽不回去，一张脸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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