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翩婷唇边含笑，却也只是摇了摇头，道：“大约是皇上怕淑妃娘娘睹物思人，因此不便赐给淑妃娘娘，才赐给我罢。”
　　晓妍道：“纵然如此说，至少在淑妃娘娘之外，姊姊的舞是无人能及的。”
　　翩婷低头笑了笑，又低声道：“晓妍你放心，有机会我一定向皇上引荐你，让皇上发现你的好处。咱们姊妹在宫里面一定要互相扶持才好。”
　　晓妍诚挚地道：“姊姊，我信你。在这宫里面，只有咱们姊妹最亲，妹妹能依靠的，也只有姊姊你了。”
　　姊妹俩相视一笑，两只手也紧紧地握在了一处。
　　忽然，翩婷的贴身侍女画影进来禀报：“两位小主，长春宫的慧才人来看望两位小主。”
　　翩婷一怔：“她不是病着吗？怎么来了？”
　　晓妍道：“妹妹听说，慧才人虽然还病着，却已经好多了，也能起来走动走动，想必是得了姊姊晋美人的消息，来向姊姊道贺罢。”
　　翩婷微一踌躇。
　　晓妍察颜观色，问道：“姊姊可是不愿意见她？”
　　翩婷无可奈何地叹道：“她病了这么久，咱们也没亲自去看看她，这会子倒不大好意思相见。”
　　晓妍劝道：“这也怪不得姊姊。开始姊姊去的时候，是长春宫的宫人说，因为太医嘱咐过不能见风，因此她不能见客。后来姊姊又忙着伺候皇上，哪里有那么多闲暇呢？可是姊姊也数次派人送了东西过去，可知姊姊实在是个重情义的人，她若是知道好歹，也决不会怪姊姊。”
　　翩婷踌躇道：“话虽如此说，可到底还是显得凉薄了些。”
　　晓妍一扬头，道：“就算如此，她又能怎样？现在姊姊是皇上心坎儿上的人，连宇文昭仪都得给姊姊几分面子，皇后娘娘都以礼相待，姊姊又担心什么呢？”
　　翩婷转念一想，晓妍说得也有些道理，便定下心来，向画影道：“请慧才人进来罢。”
　　不多时，画影已经引着纤尘进了来。
　　纤尘含着笑，道：“翩婷姐姐，晓妍妹妹。”
　　翩婷颔首道：“纤尘妹妹。”
　　晓妍连忙站起身，走上前拉住纤尘的手：“纤尘姐姐身子可大好了？姐姐病了这么久，姊姊和我都担心得紧，去了长春宫数次，也没见到姐姐。今日见了姐姐，果然是清减了许多。姐姐快来这边坐。”
　　纤尘道：“有劳翩婷姐姐和晓妍妹妹担心了。我好得多了，虽然还在服药，不过总算比之前有些起色。”
　　纤尘抬眼看了看周围堆着的绫罗绸缎、锦匣锦盒，浅浅一笑，道：“翩婷姐姐新晋了美人，妹妹是特来道贺的。”
　　翩婷略带矜持地一笑：“多谢妹妹了。”
　　纤尘仍然含笑道：“妹妹也没什么东西能贺姐姐的，只得临了一副宫中仕女图，权当谢仪，还望姐姐不嫌简薄。”
　　说着，澜月已经将手上捧着的画卷递了过去。
　　翩婷接过，展开看了半晌，不由得叹道：“原来纤尘妹妹你还有这份本事，做姐姐的真是刮目相看。”
　　纤尘道：“不过是妹妹的游戏之作，只为了搏姐姐一笑。”
　　翩婷递向身侧的画影：“先收着罢，明日让伏山送去尚宫局，裱糊了挂起来。”
　　画影一边应是一边双手捧过。
　　早有宫女奉上茶来，翩婷、纤尘、晓妍三人对坐，各自端了茶盏喝茶。不知怎地，一时间忽然无人说话，屋中只听见茶盏茶托轻碰的叮叮声。
　　一盏茶喝罢，纤尘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微笑道：“翩婷姐姐忙了一日，妹妹也就不打扰姐姐了，改日再来看姐姐。”
　　翩婷和晓妍也都站起身来。
　　晓妍道：“纤尘姐姐何必这么忙着走？好容易来一趟，不妨用过了膳再回去不迟。”
　　“多谢妹妹。不过太医一会子还要来请脉、改方，我也该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罢。”
　　晓妍点头道：“既是如此，也不敢耽误姐姐。姐姐有空时，还请多来钟粹宫坐坐，我和姊姊都惦记着姐姐呢。”
　　将纤尘送了出去，翩婷和晓妍姊妹才又坐下。
　　翩婷叹道：“晓妍，多亏你言语爽利，我刚才见着她，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晓妍抿嘴一笑，道：“姊姊也太老实了些，咱们姊妹又没亏待她什么，何必如此呢？”
　　翩婷道：“咱们总也是结为了姐妹，当初也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这还没过去多久，就这样形同陌路了。”
　　“姊姊说起这个，当日大家结拜为姐妹时，咱们不过是看着梅美人格外得皇上恩典，慧才人又是皇后娘娘看重的人，姊姊才这样敷衍她们罢了。可是时过境迁，谁知道慧才人一病不起，梅美人又这么快失了宠呢？这也怪不得姊姊，只能是怨她们自己的命不好罢了。”
　　见翩婷低头半晌无语，晓妍连忙笑道：“妹妹嘴快，要是有说话不当的地方，姊姊只管责罚，妹妹都是心甘情愿的。”
　　翩婷叹了一口气，道：“平心而论，当日结拜之初，我并没有那么多心思，只是想着这宫里面的日子只怕难过得紧，大家相互照应，也能好过些。可是直到我真的得了皇上的恩宠，才发现原来只要有这恩宠，在宫里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过，自然有人送来最好的东西，有人挖空心思来讨咱们欢心。我竟不愿意与别人分享这份恩宠，所以自然也顾不得这些结拜的姐妹了。她们纵然是恨我怨我，我也是无法。”
　　晓妍劝道：“姊姊纵然是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若是换了她们得宠，也哪里真的愿意与咱们姊妹分享呢？只看之前梅美人得宠的时候，还不是夜夜专房？哪里分得一丝半毫给姊姊了？现在是姊姊凭借自己的容貌性情得了皇上宠爱，这都是姊姊自己挣来的，原也是应得的。”
　　翩婷转头看了看一旁的书架，刚才画影收了纤尘送来的仕女图，就放在架上。
　　她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道：“现在我又有另一件要担心的事。原来慧才人有这份才情，实实不能小觑。都说皇上最喜爱才貌双全的女子，若是得了慧才人，岂不是又要宠爱她了？”
　　晓妍笑道：“姊姊原来是担心这个。这又算得了什么？先入为主，姊姊已经在宫里站稳了脚，难道还怕慧才人吗？她一直病着，到现在还没大好，能不能侍奉皇上还未可知呢，又保不齐什么时候再发了病。”
　　见翩婷还在沉吟，晓妍又道：“更何况，纵然慧才人能画上几笔画，可姊姊也有超凡脱俗的舞技呀。在这宫里面，谁没有几样拿手的才艺？细论起来，才女可着实不少，但是人夹人缘，能得皇上宠爱的，却没几个。”
　　翩婷将晓妍的话细细想去，只觉得甚是有理，暗中咬了一咬牙，道：“晓妍，你不是琵琶弹得甚好吗？我今晚就设法，让皇上见识你的琵琶技艺。”
　　晓妍一怔，喜出望外：“姊姊说得可是真的吗？”
　　翩婷点了一点头：“自然是真的。咱们姊妹，一定要同心协力，在宫里立足。”

　　从钟粹宫出来，向积珍宫的方向，原是有一道山坡。山坡两旁立着些嶙峋的山石，上面苔藓成斑，另有大片的藤萝掩映，从山石上直垂下来，蔓蜿延曲，此时虽然已过了花期，但是绿叶藤蔓之间，细长的荚果迎风摇曳，也别有一番风味。在山石之间，藤萝掩映之下，微露羊肠小径。
　　纤尘沿着小径走去，澜月和掬香跟在身后，都不敢言语。
　　直到上了山坡，周遭绿叶扶疏，树荫浓密，遮得暑意一丝儿不剩，细细凉风之中更送来隐隐花香，将适才焦热烦闷的心情也吹去了几分。
　　纤尘这才停下脚步，长长吁出一口气。
　　澜月低声道：“小主也不必为这些事烦恼，在宫里面，排挤倾轧都是常情，纵然是亲姊妹，都未必能倾心相交，更何况是这样呢。”
　　掬香忿忿地道：“先前她们看着小主受皇后娘娘看重，人品家世才貌在新晋的小主里面都是头一份的，上赶着来称姐道妹，现在又是这个样子，我偏瞧不过眼。”
　　澜月看了一眼掬香，道：“不过现时现刻，小主还是忍耐些罢，毕竟宫中的情势不分明，小主可别吃了眼前亏才好。”
　　掬香道：“那黄杜鹃花粉，必然是婷美人放的了，再错不了的。她就是想害了小主，就能独得恩宠了。”
　　纤尘忽然沉声道：“掬香，你这话再不能在人前提起，否则纵然是我，只怕也保不住你。”
　　掬香一惊，垂下了头：“奴婢再也不敢了。”
　　纤尘又向澜月道：“你说的我都明白，澜月你放心，纵然真的是气不过，我也绝不会现在发作，要不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吗？我只不过是有几分感慨罢了。”
　　她忽然又自嘲地一笑，似是自言自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纷纷轻薄何须数。君不见管鲍旧时交，古道今人弃如土。’可知古人之言，诚不我欺。”
　　纤尘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罢了，今后我只当没有旧情这一回事，无论怎样都不会再放在心上。走罢，咱们去瞧瞧梅美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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